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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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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景〉

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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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景不只是都市的裝飾,更是一種人類與黑暗的對話。從枕頭山俯瞰台南,光與影在夜色中交替,路燈的間距宛如節拍,劃分著我們能安心停留的區域,也標註出未知的邊界。這些光點不僅照亮了街道,也映照出人類對黑暗、對不確定的本能反應——一種既想靠近又急於驅離的矛盾。

離校園最近的賞夜景地點,是在往北走約 40 分鐘處的枕頭山;跟我家往小崗山的路程差不多,一南一北,各自能從不同角度一覽台南的都市景象。路燈的點,綿延成線,又井字又網狀的蔓延成面,其實很多時候我也不太能辨認我看的視角、方位究竟是日常生活的哪一區,各自成群的光點,或梳或密,讓黯淡的夜晚寧靜卻又悄悄地鼓譟著。

一盞路燈與另一盞路燈相互的間隔之間可以容納多少東西?這段距離剛好是均勻遞減又遞增的光影變化,從燈頭落下,最初是明亮的,鋪展在地面上,隨著距離開始變得稀薄。當它即將被夜色吞沒時,下一盞路燈的光輝又悄然接續。路燈之間的距離,既是分隔,也是連結。光逐漸變淡,影子拉長,那是一場告別;但當下一盞燈的光亮再次將影子縮短時,重逢如期而至。這樣的變化,一夜之中無數次地上演,直到天色漸亮,晨光接手了這場場無聲的輪迴。

我很喜歡台南的夜景,它有都市開發的縱向的光,也有橫向的,蔓延進黑暗的,那裏是偏遠的鄉鎮。我們拉出一條又一條的光帶,把黑夜分段、裁切,像是標註在地圖上的安全區域。路燈的距離是我們對黑的容忍值,一旦暗得過了頭、模糊得過了線,我們便會急切地再豎起一盞燈,用光去壓制未知,去堵住那幽深的、不確定的敘述。

害怕黑,不只是因為它讓我們看不清,而是它讓我們意識到「看不清」這件事的存在。我們不習慣遲疑、不喜歡等待解釋、不願意接受曖昧。我們用光驅趕不安,但也因此築起一道看不見的牆。牆的另一側,是不受定義、不被命名的領域,是我們心裡那片無人通行的黑色緘默。我們所謂的黑,不是自然的黑,而是我們的光所製造出來的陰影——一種文明對未知的拒絕,一種過度明亮所留下的盲點。

那種害怕,與即逝物消逝,那個無法清晰建檔,無法精準還原的焦慮不謀而合,它恰恰凸顯了我們難以接受模糊、不明確、甚至任何遲疑。

我們以為自己在對抗黑暗,其實是在對抗看不清的焦慮。路燈之間的距離,既是光的盡頭,也是影的起點;文明越亮,黑暗就被逼得越深。真正的夜,不在城市之外,而在我們不願意面對的心底——那片不受定義、不被命名的幽暗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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