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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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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書:第二天

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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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四十五,我把窗簾再拉開一指,光滲進來。水壺留最後一口到出門前,提醒自己別急。

原本說好昨晚飛回重慶。臨時來電:那邊場地出問題,回去也是等通知。我把行李拉鍊拉回去,不拆也不走。理由很單純:留在原地,讓事情各自到位。

上午在六樓教室試講。我把白板分左右兩半:左邊「情緒」、右邊「程序」,中間拉一條細線。有人問現場如果吵起來怎麼收,我指線說:「左邊拉太滿,右邊就看不見。」結束前把手機轉震動:今天只處理今天的事。

午餐在大樓旁小麵店,湯頭清,蔥切得剛好。午休時我才發現,訊息最容易把線拉回左邊。手機在桌面震一下,不急、但會把話越拉越長的那種。我需要替白天立一道門,給工作,也給他。我打開備忘錄,在「規則」底下加:「回覆規範:白天、只講大意、不含個資、不延展時間。」括號寫「暫行1.0」。像把桌面擦一遍,乾淨但不求亮。我在心裡把「可中斷」圈了一次,留給之後的見面用,不是邀請,是保險。

下午去角落店陪跑。我示範把「現在不行」換成「如果要現在,我做到這裡;要完整,我建議這個時間」。店員照著說,喉嚨那顆硬的東西鬆掉。今天算過關。

兩點多,我走進地鐵,風先到,人自然退半步。我靠柱子站,留一條路。對向月台人比較多,我看見他。距離像隔一層玻璃,點頭就好,不需要更多。他上車,我留在原地等下一班。門關起來,他側身讓嬰兒車,動作乾脆。那些顏色像一筆擦過,不必加深。

下一班很快。我握住把手,冰涼讓注意力回到身體。抬頭看到廣告牌角落一塊藍,不像海也不像夜,它只是藍。很好,今天需要的就是這種「只負責被看見」的東西。適合當頁首,不搶主文。

我提早一站出來,多走一段路。梧桐影把人行道切成一節一節,鞋尖踩過去,像把噪音一格一格放掉。這些小動作替下午上了刻度:步數多少、風從哪邊來。

傍晚回旅館前去便利商店補水。收銀機旁貼著「今天做完了嗎?」我沒拿。這種話放晚上會把腦袋塞滿。站在門口那段無風裡,讓節奏回到自己身上。

八點,我坐回桌前,把教案修掉重複的例子,頁首藍再降一點亮度。把三條流程縮成兩主一備,箭頭不要太長,讓看的人知道可以中途停。每改完一頁就切白十秒,讓眼睛歇一下。

九點零五分,手機震一下。我沒有急著看。先存檔、退出、確認三個資料夾都在,日期對齊,才拿起手機。訊息只有一句:「今天的風適合讓顏色快乾。」沒有稱呼,也沒有要往下帶的尾巴。它像地鐵口那陣風,先到,但不逼人。我把它放回桌面,沒有回。不是逞強,是不在晚上開新線。夜裡不需要再長出一條秩序。

我打開備忘錄,在「暫行1.0」下面多一行:「夜間來的風=可忽略的環境聲」,字色改淺灰。把標題從「規則」改成「暫行1.0」,只是承認狀況會逼人調整,但不一定立刻。這把尺白天量工作,必要時也量我們之間的話。

去洗澡。水把腦袋裡的箭頭沖散一點。吹頭髮把風量轉中,讓時間拉長,髮絲自己找到位子。

回到桌前,窗簾合回半格。再看手機,沒有新訊息。我把那句往上滑,不是藏,是不必老看。開日曆,把昨晚回重慶的班機改成「待場地確定」。像把被拉長的逗點放回原位,不是終止,只是先停。

睡前把明天動線在腦裡走過:早上徐家匯,下午南京西路,哪裡換乘,哪裡容易塞。鬧鐘設七點二十,備用七點二十五,備用標成淺藍:可以多一口氣,但不用用到。

躺下時,我對自己說:回去的事,等之後的電話。今天留在這裡,不等於延長,只是把該做的做完,留一點空白。那句「風」我不回,像把窗開一條縫,讓它自己進來、自己出去。燈一關,走廊遠遠傳來關門聲,像落在別人的句子。黑裡我想像一條很薄的藍線,畫到一半停一下,讓手慢下來。今晚不推,不追,不延展。風如果還在,就待外面;如果不在,也沒關係,顏色會自己找到邊。至於為什麼留在上海——因為今天需要我在這裡。明天如果換場地、換節奏,我就照著走;現在,把那句話折成一張小紙條,夾在備忘錄的頁角,讓風代為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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