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腳踏車

小學二年級那年，我們全家搬到了板橋。
每天上學的路上，都要經過一個很大的殺豬場。那對當時的我來說，是個令人恐懼的地方。

一輛輛大卡車在泥濘不堪的路上疾駛而過，只要一下雨，行人就會被濺得一身髒水。我個子小小的，總覺得司機們根本看不到我，只能靠著運氣穿越那片危險的地帶。腳下還得小心不要踩到豬糞，耳邊則是不間斷從豬寮傳來的嚎叫與哭聲。

那時，大哥念六年級，是路隊長；二哥念四年級，整天上課。他們能一起上下學。而我還在念二年級，只有半天課。要是輪到下午上課的日子，我就得獨自穿越那片殺豬場去上學。

那天就是下午上課。早上，媽媽叫我在出門前把家裡的太師椅擦乾淨。平常我總嫌她囉嗦：擦椅子不能只擦坐的那一塊，還得用牙籤包著布，伸進木刻的縫隙裡仔細清理。

快到中午時，媽媽催我趕快擦好、吃飯、準備去上學。我故意拖拖拉拉，因為我真的很怕一個人走那條路。我告訴媽媽，椅子擦不完，今天不要上學了。她又催我，我回她：「現在已經十二點半了，走到學校要一個小時，會遲到被罰站，我今天不去！」

媽媽一聽，驚呼：「死囝仔，快遲到了！」
她立刻跑下樓，把家裡唯一的一台腳踏車牽了出來——那是大哥的腳踏車，是阿嬤送的，小孩用車，不能變速。但我和二哥一直都很羨慕他有這台車。

媽媽叫我坐上後座，叮囑我要抱緊她的腰，然後就出發了。

穿過殺豬場的時候，雖然是中午時間，但卡車還是不斷進出。一輛卡車直接切斷我們的去路，媽媽抬頭大罵：「你要壓死人啊！車上帶著囝仔啊！」她回頭對我說：「抱緊一點！」

我看到她額頭全是汗，那是七月的大太陽天。汗珠一滴滴地黏住了她在美容院燙的漂亮捲髮，一撮一撮地貼在額頭上。路還是土路，沒有鋪水泥，一不小心就會撞上大石頭。腳踏車有時忽然被彈起又落下，我覺得我的心臟都快從喉嚨裡滾出來了！

好不容易，我們騎上了大馬路。媽媽載我穿過一個又一個紅綠燈。再一個紅燈，就是學校了。

我對媽媽說：「這裡我可以下車了，我跑去就好了。」
媽媽說：「妳不是快遲到了嗎？」
我只好再抱緊她的腰，一直到學校門口。

下車前，我回頭望了她一眼。她已經轉過車頭，開始騎回家的路。

我的媽媽，騎著小孩用、不能變速的腳踏車，獨自一人穿越那片殺豬場的泥濘與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