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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娜的彼岸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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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可不可以不為任何理由,單純的做一個幸福的,快樂的人?

鹿娜的彼岸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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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虛無,追求與其他?一個人如果不害怕,就不需要避開每一個當下。如果不把一切想得太重,就不會害怕。也不會想要逃避。

1.

朋友總喜歡用一種略帶玩笑的語氣說:搞不清楚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在努力的,你好像都不在乎什麼結果,我們都不知道你在乎什麼,你小腦瓜裡面想的到底是什麼呀,小鹿娜,你有沒有在聽我們說話呀,他們一問我我就笑。我說要結果幹什麼呀?我認認真真做事情就好啦,誰說一定要得到一個結果呢,你讓我在這上課,我上的開心就行了,最後給不給我畢業證對我都沒那麼重要。我說,我很感激這些事情是由我來做的。

於是朋友問,如果拿不到畢業證呢,如果你的瑞典語考試過不了呢,如果找不到工作怎麼辦?以後失業了呢?我說你的問題好多呀,你擔心的事情好多呀——我都要跟著緊張了。朋友說,你拉到吧你,就沒見你真緊張過。

是啊,我怎麼就沒什麼憂慮感呢?到底是什麼讓我有種腦袋掉了碗大個疤的性格——我搞不清楚。生活中有什麼事兒是真的一旦不做就有嚴重後果的嗎?我看也沒有,畢不了業就再來一年,考不過試就再考一遍,找不到工作就繼續打零工,失業之後就繼續找工作。但我總歸還是努力的,正因如此我也一直沒面對過天大的威脅。我說,緊張也好,憂慮也罷,急得嗷嗷叫團團轉,如何都解決不了問題,事已至此,就先吃飯/睡覺/洗澡吧,別的明天再說。

我成了一個行為上勤快但思想上鬆弛的人。所謂,人一旦失去了「一定要抓住什麼」的心情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十幾年前出去買菜的時候還會想著回家做完飯大概要很晚了,我是不是還有學習的任務要做完之類的。現在大概不會想,也不著急,也不會給自己定什麼大目標,做完做不完,到了時間我也該睡下了。推著嬰兒車的一家人開開心心的走過去,戴白色頭巾的女孩穿著漂亮的粉色裙子,小朋友眨著大大的眼睛,風把窗邊花盆裡的泥土吹成一小片灰,我只覺得時間往前走,不需要我給它理由。

我好像退回了小時候的狀態。一種特別自由的狀態。“成為更好的人”,大房子,漂亮的車和衣服,或者一個人人羨慕的光明未來,這些對我好像不太有吸引力,大家總說你要好好學習,要功成名就,但這真的好玩嗎?我仔細想想自己的動機是什麼,吃飯是因為餓了,看新聞是因為好奇,回覆郵件是因為那是工作的一部分,去學習是因為感興趣,知識本身的美感足夠吸引我。朋友問我最近忙什麼,我也會老實交代自己最近的計劃和目標,但我只是做他們,完成他們,我盡力去做,至於他們能為我帶來什麼,我覺得都行?你愛一個人的時候是要這個人也一定愛你的嗎?我覺得不一定,那做事情的時候也一樣,對我而言,有機會健康的活著,完成所有事情,已經足夠幸福了。

2.

最近發現自己特別容易被一些東西吸引,像自動販賣機裡反光的塑膠瓶子,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告示牌,坐在公車上時對面老太太搓手的方式,夜裡時回家路上,窗戶裡透出的蠟燭燈的形狀,還有各色各樣的小彩燈。這些東西意味著什麼呢?有誰會花心思去理解它們呢,有誰會一直關注我的未來,我的規劃和生活呢?我覺得沒有誒。我一定要實現點什麼,這些目的,那些理由,那些東西是我相信的嗎?我一直以為我是現在才懷疑這一切的,然後我想起小時候,明明自己想要去上奧數課只是因為覺得特別有趣,雞兔同籠問題,七橋猜想,莫比烏斯環,四色猜想,一切對我來說都像萬花筒和七巧板一樣有意思,我又特別喜歡競賽班裡同學擁有的學具盒。於是我和家人講,我說我一定要去上這個課,因為這個課對我的未來多麼多麼有幫助,我要去最好的學校上中學。

今天看到的漂亮的聖誕裝飾

那些目的那些理由只是為了說服別人而誕生的。我並不需要他們就能做很多事,小時候因為好玩,長大後因為喜歡,我不需要用這個來說服自己。認識到這一點之後我也會和別人講起來。大家打趣說你怎麼那麼小就想的那麼明白,現在想的更明白了一點,我不太清楚到底是不是這麼回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後退或者毫不在意,但我其實一直在世界裡面。

我和世界的關係,和他人的關係越緊密,就越不在意自己的存在。手中的沙子,抓得越緊落下的就越快,想記住的事情越多,記不住的就越多,我想讓手裡的繩子垂下去。

後來我找到一個詞,我想把這種感覺先暫時放在那裡,叫「明照」。我覺得我的前進不需要靠意義推動,我的生活也不需要靠慾望維持。我想在這個文章中記錄自己的這種狀態,它出現時的樣子,也記錄它可能會帶我去的地方。

3.

中學時期,和我關係最好的老師評價我,說我不適合競賽,也不適合一切競爭性質選拔性質的考試,我很贊同這個評價。

我討厭有人贏就會有人輸,我討厭這樣的社會氛圍。為什麼大家不能一起建立一個更好的未來呢?我害怕有人拿到自己的成績之後流淚哭泣。我害怕那種要超過誰的感覺。我不想贏,也不想拿第一。我不想證明自己,我想讓自己成為人群之中不被注意到的個體。

如今,事情本身仍然會讓我在意,只是那種在意不再需要延伸成什麼身份說明,也不再必須帶來回報。我會認真準備課堂報告,會為了朋友加班趕一份資料,也會在晚上突然想出門散步,走到海邊看看風有沒有變冷,但做這些事的原因越來越接近「我願意」而不是「我應該」。

我面對感情的態度應該也是類似的。我沒有那種「非得要得到誰的回應才證明自己存在」的焦慮。有時候跟朋友聊天,對方講到最近在迷惘的事情,我會認真聽,也會給建議,但心裡其實也沒什麼那種「我必須幫他解決」的緊繃。有人來我就泡杯茶,有人走了我也不會追出去問他為什麼。

其實也不是什麼都能放下。比如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樹葉被風捲到腳邊,會突然想到以前一起走路的人;比如有些夜晚,窗外騎腳踏車的人從濕漉漉的路面壓過去,輪胎上的水花濺起來,我會想起在別的城市熬夜寫稿的那幾年。它提醒我曾經真實地生活過。

我覺得生活還是會讓人心動,也會讓人難過,可這些都變成經過,而不是目的。

如果硬要講一下的話,我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比較像是:能感受,但不必佔有;能參與,但不必附著。以前會想抓住故事,現在覺得路上遇到的人和事就像公交車站的公車,來了就上車,看風景,到了站就下車。有些人會坐很久,有些只坐兩站,但不需要每一個都變成終點。

4. 在場的另一種形式

如果要解釋「明照」這個詞,我其實說不上哪本經典提過它,也沒有特別想把它放回宗教語境。對我來說,這個詞比較像一個方便的代稱,讓我能描述最近這種狀態,而不用說一大段話。它不是一個目標,也不是「人生升級」後才能獲得的結果,更不是突然的大徹大悟。我只是發現,有些事情不再需要被推到「意義」那麼高的位置上,我也可以照常生活,甚至活得更輕鬆。

以前我會試著理解所有事情,像有人在我面前放一張地圖,我總想沿著線一條條走完,證明每一步都有理由。現在比較像是把那張地圖折起來,放回口袋裡,需要時再拿出來。不是否定理解,而是不再依賴理解去維持存在感。

如果要換一種更具體的說法,明照可能是一種「我知道這件事正在發生,但不需要它定義我」的狀態。比如有一天早上醒來,收到一封回覆得很冷淡的郵件,或是在課堂上被教授指出論證哪裡沒說服力。那我可能會去處理事情本身,而不是讓它推著我一直想:是不是我做得不夠好?是不是別人不認可我?

有時候我走在海邊,風從臉側吹過去,遠處的人帶著狗在散步,我也不會想「這個瞬間有什麼意義」,我只是把手插在口袋裡往前走,覺得這樣就很好。事物仍然發生,生活像一條緩緩流動的河流,我是來觀賞它的。

或許有人會說,這不就是「順其自然」嗎?但我覺得兩者還是有差別。順其自然有時候帶著一點無力感,像是「反正我也控制不了」,而我現在的感受比較像是「我能控制什麼,也能放手什麼」,不是退場,而是站在場內,但不被場埋沒。

明照對我來說,是不需要一直解釋世界才敢在裡面生活

有段時間,我也以為放下執念之後會走向某種虛無狀態——像是世界不再需要努力,也沒有什麼真正值得在意。後來才發現,虛無比較像是「我不想再參與了」,而我現在的感受並不是退出,而是沒有那麼需要把事情貼上意義才能行動。虛無裡的「不做」常常帶著一種疲倦,像是經過長時間的消耗後,找不到理由繼續,而我現在的「不急著做」倒比較像把背包放下,走一段再拿起來,知道自己能前進,也知道不用一直走。

以前遇到麻煩的事情時,要嘛硬扛,要嘛逃避,兩者都很累。最近比較像是把事情放在桌上,坐下來看一眼,想想現在能不能做;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明天再說,不會因此覺得自己失敗或世界失序。虛無會把重量全部丟掉,而我比較像是學會怎麼拿著它,不讓自己受傷。

有一次跟朋友聊天,對方說他最近覺得人生沒什麼方向,做什麼都像在拖時間。我當時本能地想安慰,後來只是靜靜聽著,問他晚上吃什麼、最近睡得好不好。以前我會試圖幫他找到意義,現在我只陪著他往前走一小段。那不是冷漠,而是知道意義不是立刻就能給誰的東西。

有人問過我,如果已經沒有那麼強的慾望,也不再緊抓著什麼目標去證明自己,為什麼還願意投入生活、甚至願意花時間陪伴別人?這個問題以前我可能會回答得很宏大,說什麼責任、價值或使命,但現在回頭看,那些說法有點太「要對世界負責」了,像在替自己的存在找合法性。

有時候我看到朋友困在某件事裡,不是因為我能給多好的答案,也不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應該伸手,而是因為他抬頭看向我時,我剛好在那裡。有的人出現得早,有的人晚,有的人只是路過,幫他一把不需要理由,就跟撿起一件掉在地上的外套一樣,看到就順手了。

這和以前那種「我一定要成為有用的人」很不一樣。以前的幫忙總帶著一點野心,像是希望自己在別人的故事裡留下痕跡,現在更像是走在路上碰到誰,就一起走一段路,風冷了就借件外套,餓了就找攤店吃碗麵。事情做完了,也不會特別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只記得當時大家都沒有那麼難過。

在市中心坐公車回家,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海,車晃動的時候路燈在玻璃上被拉成一條線,像是有人用筆在夜裡畫了什麼。我會突然想到以前和某個人一起走過這段路,想起某個冬天喝著熱飲在站牌等車,手指被風吹得發紅。那些記憶偶爾會一閃而過,但不會要求我把它們重新維持成什麼關係。記得就記得,不記得也沒什麼。

人和事像是海邊的足跡,浪退了就沒有了,可你明明知道自己走過。

我其實並不是突然變得無私的,也不是突然對世界減少了抵抗,而是生活本身變得比較輕,手就自然空下來,能接住一些事。不是為了塑造什麼角色,也不是為了做對的事情,只是那天剛好我沒那麼累,剛好有人在旁邊,剛好風不大,於是我伸了伸手。

不是「我能改變什麼」,而是「我不避開這個當下」。

一個人如果不害怕,就不需要避開每一個當下。如果不把一切想得太重,就不會害怕。也不會想要逃避。

以前跟人在一起時,心裡常常掛著一個問題:「這段關係能帶我去哪裡?」現在比較像是「我們今天見面了,那就一起吃飯吧」。不是把未來放掉,而是知道未來不用現在承擔。有一次和朋友在河邊散步,聊天聊到一半停下來看夕陽,他問我最近看起來挺平和的,是不是想清楚什麼了。我想了想說,也不是想清楚,只是也沒必要讓自己一直想。

至於想做的事,我還是會做,只是理由變得更直接。前幾天看到市中心有場展覽,沒有想太多就走去看了。看完出來,天色變暗,路燈一盞一盞亮起來,我站在橋上吹風,突然想到以前如果做同樣的事,可能會想著要拍照、寫動態、記錄內容,像是在為某種意義做證明。現在什麼也沒記,只覺得晚上風有點冷,該回家了。

如果真的要總結,我覺得這種狀態不是「學會不在乎」,而是「有能力把事情放回它們本來的位置上」。

情緒是情緒,不是預言,人是路上的旅伴,不是目的地,行動是行動,不是履歷,而我的生活是生活本身,不是要寫進人生報告的材料。

4.有些東西被放輕後,反而能看得更清楚些

有時候我會回想自己前幾年的生活,也不是想去評價那些選擇,而是純粹回頭看它們是怎麼落在我身上的。那些趕不完的截止日、突然說走就走的旅行、半夜和朋友坐在路邊吃完最後一串烤肉、在某個陌生城市喝到一杯難喝得離譜的咖啡——以前總覺得這些經驗要指向一個答案,好像累積起來才能成為「我這個人」的證據,成為自我介紹的一部分。

現在再想起來,畫面裡的人、天色、路燈都在,但它們不再需要替我說什麼。有些事情留下了痕跡,是因為我真的走過,不是因為我想要留下。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樣的狀態會維持多久,可能哪天生活又會突然變得很緊,或者我又會掉回某種焦慮裡,也說不定。只是至少在現在,我感覺自己不需要像以前那樣急著把每件事固定下來。像是走在一條沒有標示的路上,不知道會走到哪裡,但腳步沒有停。

如果說以前的生活像不停按下快門,想把每個瞬間都保存成證據;那現在比較像是讓光線自己留下痕跡,不一定是照片,也可能只是記憶裡一塊模糊的亮。

我不在追求“活得有意義”,也不是“什麼都不重要”。

只是生活本身就是發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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