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但孤独

我和人的关系一向是亲密和疏离并存的，我猜这就是你从童年开始发觉最亲近的人并不可依赖的结果。

小学的时候，妈妈送我到学校路口，我背着书包走进学校。被同桌嘲笑没有零花钱，被放学一起走路回家的女生忽然绝交，跟别人讲我的坏话。到放学的时候，又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到同一个路口找妈妈的单车后座。

初中的时候，我早晨背着书包出门，到学校上学。在学校被嘲笑口音乡土，在课堂上看小说被老师抓个正着，想跟老师要回小说（是其他人的书，在女生之间传阅）被老师教训说不要辜负你父母的努力，从某个时候开始在传闻中成为班任的间谍，走在教室桌子间的过道时会莫名其妙地被不学习的男生叫住，放学后同组值日的同学跑路、害我不得不一个人做完全部。然后背着书包回家，吃晚饭做作业。

小时候，我最自私的愿望就是父母能出差，或者有需要出远门、几天后才回来。这个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我们总是在一起，按照同样的时序生活起居。他们从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的这一切。

但同时我又知道关于他们的太多事情，知道十几年前母亲一个人的大哭，知道他们分居后父亲如何要挟，知道他们未曾反思过的生活逻辑和观念。有些事情是非自愿得知的，他们只是轻飘飘又唐突地把某个事实甩给我；有些事情是我费尽辛苦去体悟的，如果我不懂他们，如果我找不到更粗的枝干、更深的根系，我痛苦的成长期就或许只能被叙述成某种浅薄的陈词滥调，而我太害怕这个了。

因为他们，我在成年之前和之后都没有办法和人缔结更亲密的关系。

今天也和他们视讯了，听了三四十分钟他们的生活，反过来对我状态/近况的提问只有一句。我当然关心他们，但和他们保持联络、依然试图去爱他们更像我的一种自我测试——去看我是否拥有那样的能力，能去爱我最复杂的敌人。

时至今日，那些经历有自身的形状，那些感受也可以和我保持安全的距离，最容易出现的反而是 不能被理解的痛苦。因为事情无法按照它们降临我生活的绝望程度被他者感受，因为我难以通过一个故事表达清楚我经历的一切，也因为我不想受着那个叙事过一辈子。

我曾潜到生活的水底，现在只是非常庆幸自己时常能感受到“我现在的生活是值得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