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第六日:《琥珀与流沙》
莉芸合上那本厚重的《文学诗集》,扉页上,启文高一那年用蓝色钢笔写下的“一起上大学!”已经褪色,唯独那个感叹号依旧倔强地挺立着,像他当年写下它时,眉宇间不容置疑的笃定。五年了,他们的感情像一块被岁月缓缓包裹的琥珀,剔透、稳固,仿佛能永恒封存最初的心动。
可流沙,总是无声无息地开始流动。
十月的午后,启文第一次提起“洁茜”这个名字。“就是那个美国交换生?”莉芸的视线没离开手里的《西方艺术史》,语气平淡得像在确认一个常识。启文滑动触摸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屏幕光映得他眼底有些闪烁:“嗯,听说挺豪迈的。”他回答得太快,语气过于轻描淡写,像刻意抚平一张本无褶皱的纸。
地方文化课的分组名单,成了那阵微风的源头。看到自己的名字与洁茜并列时,莉芸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迅疾如夜枭掠过湖面,却在她心里投下涟漪。
那天晚上视频,启文说起文化课分组的功课,话比平时密。“剧本挺有意思的,我们组有洁茜,就是那个金头发的,主意超多的……”他边说边无意识地用手指敲着桌面,嗒,嗒,嗒,像秒针在催促什么。
“你会心动吗?”,她看着镜头里他眉飞色舞的脸,轻声问。
他几乎是失笑出声:“别傻了,就是同学而已。” 说话时,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向左上方飘去。
“嗯。”莉芸应道。
她记得《心理学导论》课上讲过,视线左移,通常意味着大脑在构建图像,而非回忆真实。她胃里轻轻一沉,像有颗小石子掉了进去。
她沉默地挂断,看着屏幕上的照片,两人在摩天轮顶端的合影,那时他说恐高,却紧紧握着她的手。
排练话剧的时日,启文身上开始沾染陌生的气息。那天,排练室暖气开得足,空气里飘着洁茜身上淡淡的椰子香。试演那场对手戏,按照剧本,启文需要凝视洁茜的眼睛,说出“你就是我寻找的故乡”。
他照做了。洁茜的蓝眼睛在灯光下像两片透明的玻璃海,里面映出他有些无措的脸。那句台词脱口而出,不像在表演,倒像一句呓语。一瞬间,血涌上了他的耳廓,把它们变成了两只半透明的、笨拙的红珊瑚。
洁茜“噗嗤”笑了,伸出涂着银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他发烫的耳垂。“嘿,你入戏太深了?”她的指尖微凉,触感像电流一样窜遍他全身。
莉芸依旧和启文一起吃饭。他总是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发光,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也会哼唱她没听过的英文歌。他的手机屏幕亮起的频率,也比以前多了。
“洁茜自荐加入歌唱,这个转折变得更富戏剧性。”他第三次以这个名字开启话题了。
莉芸轻轻放下了筷子。
“你们的戏,什么时候公演?”
“下月底。”他低头敲着屏幕,嘴角噙着一丝未及收敛的笑意,错过了她碗中几乎未动的饭菜。
那个周末,启文说要去图书馆赶工。莉芸在宿舍画着结构图,铅笔芯断了第十三次。
另一端的女厕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洁茜洗发水的甜香。他被她拉进隔间,空间狭小,他的后背抵在冰凉的隔板上。洁茜踮脚吻他,热情得像一团火。
启文脑中一片空白,莉芸的脸庞在脑海一闪而过.... 然后像投入火中的纸片,迅速蜷缩、焦黑,化为灰烬。
豪放大胆的洁茜,由头到尾掌控的局面。她做尽了一切他不敢想象的事。
他闭上眼,感官的刺激让他无法思考,也放开了紧紧握着道德绳索的手,任由自己向下坠落。。。
莉芸走到宿舍房间的窗边,目光穿过稀疏的梧桐枝桠,看见启文和洁茜从出租车里出来。夕阳为洁茜的金发镀上耀眼的光边,启文为她拉开车门,温柔地拂开她额前的碎发。那一刻,她感到某种东西在胸腔里悄然碎裂,声音清脆,如同冰面乍破。
真相的到来,往往不伴随疾风骤雨,而是持续的、无声的侵蚀。启文不再费力编织借口,他只是像退潮般,缓慢却无可挽回地从她的生活中撤离。
周遭的目光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同情、好奇、乃至隐秘的兴奋,交织其中。莉芸将所有的窃语关在耳膜之外,把自己埋进教室与实验室的循环。唯有深夜,独自躺在寂静的黑暗里,她才允许自己细数天花板上蜿蜒的纹路,一边留着泪,一边问自己:为何只是五年,说好的白头一生呢?
她拨通启文家电话那天,窗外细雨如织。
“阿姨,我和启文……分开了。”
听筒那端是长久的沉默,久到莉芸以为线路中断,才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芸芸,往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挂断电话,她在阳台站成一座雕像。冰凉的雨丝扑上脸颊,混着某种咸涩的液体。她想起大一时那个雨夜,他浑身湿透地跑来,只为送一盒她偶尔提起想吃的草莓,怀里的塑料盒却干燥温暖。有些温暖确曾真实地存在过,正因如此,它的消逝才带着彻骨的凉意。
一个月后深秋的校园,银杏大道铺满金黄。她看见启文独自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往日合身的驼色毛衣此刻空荡荡地挂着,像套在一个陌生的骨架上。视线相触的瞬间,他仓促地起身离开,手里那本《时代文化理论》的封面捏得变了形。
莉芸继续往课室走去,鞋底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悲鸣。她终于明白,有些同行之路,注定只能走到某个岔口。
当洁茜亲昵地挽着校篮球队队长出现在食堂,引来新一轮窃窃私语。莉芸正与组员讨论课题数据。旁人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却只是用笔尖轻点报表上的异常值:“这里的参数需要重新校准。”
她不再关心他是否会回头,如同不再翻阅昨日的日历。疼痛结痂之处,新生出坚硬的角质,是保护,也是界限。
噩耗传来时,莉芸正在图书馆撰写毕业论文。手机在衣袋里固执地震动了数次,她才按下接听。
“莉芸……启文他……”同学的声音破碎,带着哽咽。
笔尖在纸页上猝然停顿,墨水晕染开一小片绝望的深蓝。她愕然的望着窗外,那里是他们曾无数次并肩走过的第三教学楼,在夕阳残照里只剩下一个沉默的剪影。
追悼会上,启文的母亲用力握住她的手,指节泛白:“他最后那些天……总说自己对不起你,毁了最好的东西……”
莉芸望着灵堂中央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庞,想起高二某个午后,他因一道难解的数学题赌气不肯吃饭,她只好把饭团细细掰开,一块块递到他嘴边。那个倔强又认真的少年,最终迷失在了哪一片虚无的沼泽?如果。。。她有可能会改变结局吗?
“人生的轨迹,”心理辅导老师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常常系于瞬息之间的念头。然而,没有人应该,也没有人能够,为另一个独立个体的选择背负全部的责任。”
咨询室的时钟滴答行走,一束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从窗台到墙角,恰好是五十分钟的疗程。
毕业典礼上,莉芸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登上礼堂舞台。聚光灯笼罩下来的刹那,她恍惚看见文化课汇报演出那晚,台上,启文与洁茜投入地对戏,他的眼神炽热、迷失,像一团燃烧得过于猛烈,即将燃尽自身的火焰。
如今,火焰已熄,余温散尽。而活着的人,必须带着伤痕与领悟,继续前行。
她微微躬身,从校长手中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证书。直起身时,目光掠过台下那个空置了许久的座位。恍惚间,仿佛又见那个清瘦的少年,隔着人群,对她无声地比着口型:“加油。”
现在,她终于学会,将这份鼓励,完整地、笃定地,给予自己。
注明:本故事为虚构创作,人物与情节均源于想象,与现实无涉。
#七日书第六日- 欲望与爱情
温愈:这是一个关于“失去”与“获得”的故事。 莉芸失去了五年的爱情,却获得了更强大的自我;启文获得了一时的欢愉,却失去了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它告诉我们,生活的风暴总会来临,考验的不是爱情本身,而是风暴中的每一个人。最终,能拯救我们的,不是那个看似稳固的港湾,而是我们自己学会建造的、那艘名为“自我”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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