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日本流浪记 2025年4月

2025年5月31日 土 共和233年牧月药水苏日（06.12）

4月1日春雨绵绵，东京冷彻骨髓，冻得我浑身痛。不由得感慨自己运气真好，去年东京开春如果是这个天气，我睡地板半个月不得垮掉？4月2日的时候去麴町买东西，空气中飘着冰凉的雨，路上开着一丛丛的樱花，我不禁想起，去年大约这个时候，我第一次到麴町，天气晴朗，樱花盛开。我才觉得果然是冷雨樱花比大晴天的樱花好看，樱花色太浅，晴空下没有趣味了。买东西时，看见书店插着传单，上写圣玛利亚大教堂的献堂60周年管风琴会，就在次日晚上，决定去看看。

4月3日也是阴沉的一天——如果不是关节抗议，我还是很喜欢这种天气的。路过御茶水一带时，抬头看见尼古拉堂后院的蔷薇开了，不禁生出无限的怀念之情，我小时候院子里墙上有一棵一模一样的粉蔷薇，可惜早都死啦！办完事后到大久保坐车，发觉东京妈祖庙的亭子外也种了一棵樱花。阴天流水落樱，真是不错。

傍晚到关口，关口院子里也是满地落樱——阴雨天气让樱花凋落，更美丽了。甚至我才注意到，这里也中了一丛丛的粉色蔷薇，毕竟蔷薇和玫瑰在欧洲是一回事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春季好时光，各处的花朵装饰也更鲜艳。自然其实按惯例四旬期是不放花的，不过只要大家喜欢，我觉得也无妨。管风琴会是一个德国老头演奏的。我之前一直对管风琴有巨大的偏见，因为我在国内听过管风琴，感受是“呕哑嘲哳难为听”，非常折磨人。但在这听到专业人士演奏的管风琴后，非常震撼，居然有这么恢宏的音乐，巴洛克降临在人的耳蜗里。不敢想想如果在欧洲的老座堂里听管风琴是什么感觉。当然巴赫确实厉害，演奏中感觉最好听的那几首，一看节目单都是巴赫。

4月5日清明，因故去了代代木那片，正好穿过明治神宫。这天倒是天气晴朗，鸟居上停着一群小鸟，甚是可爱。站在代代木站门口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丰川祥子打工的楼彻底拆掉了。

4月6日纪念埃及的圣玛利亚，我想去之前的抵暮课一趟，但一下午也没什么事干。正好春光明媚，也是赏樱季节，就坐车去了江户川桥一带，在邦邦商店街转了一圈，转到江户川公园。人很多，画也很盛，更好的是落樱流水。待了一会时间还太早，反正没事，我就想，走到尼古拉堂吧。

傍晚时候先走到了神田教会，进去转了，我很喜欢这，这是东京我最喜欢的天主教堂之一。这里自然也是鲜花盛开，不过鲜花旁的耶稣像太瘦了，我还是喜欢肉多点的。我进大殿待了会，才第一次发觉，神田教会抽象简笔画彩窗上全是经典的桥段，比如圣神降临，牧羊人礼拜之类。待了一会，就走往尼古拉堂去。

彻夜祷出来后，我一想，再不看夜樱樱花季就要过去了。立刻坐车前往面影桥。去年来东京时候，樱花季太忙没去，我是在夏天才意识到椎名立希家门口河道那是成排的樱花。一年后已经物是人非，但面影桥上的夜樱确实美丽，来看的人很多。本来想多待会，但太累，很快就回家了。

之后一直累得颠三倒四。直到4月17日圣周四，我想怎么也得出动一下。圣周四晚上我看了下消息，没有汉语礼仪。那不如去尼古拉堂看看，反正没去过正教圣周四。尼古拉堂里的白花开了，或许是郁金香？我并不认识。不过晚上无非是手持蜡烛听人念经课。这点我认为正教圣周四其实安排不如公教。希腊圣周四之夜和圣周五之夜是高度雷同的，并不是拉丁这种重建圣体圣事之夜的重演，没有层次感。拉丁传统的套路和希腊不一样，但一样是非常恢弘壮丽的，戏剧再演的色彩和浓烈的感情因素都很强，只是现在薄弱了而已。而且很多人没有意识到，拉丁的体量是比希腊大的，因此拉丁的内容其实更丰富多样，希腊人很多时候确实就是没活了念经课，时课经万能。

4月18日圣周五。圣周五我是有空，但时间不多，下午的活动肯定去不了。我想今晚送葬那不能不去，之前顺便去趟神田？虽然没人带，大家下午都没空，我想今晚能开多开会？进去拜十字架和苦路后再去守灵送葬。结果当我到神田教会门口，怎么四点钟就关门？那就溜达溜达走去了尼古拉堂。今年请安息圣像我没来，现在来的时候主已经停灵在大殿里了。进去朝拜他的棺椁后，不得不在他的棺椁前念完了拜十字架和苦路的经课。之后就是折腾一晚上的守灵送葬。

终于到了4月19日圣周六。晚上立马去了上野。火焰升起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我在南京度过的第一个复活节。一年年不就是等复活节嘛。看了下堂区成果，去年他们搞了八个人，四个日本人四个老中，效果还不错嘛。

出来九点多，依我们的话就是，今年反正都一天，就当下半场了。正教葩斯哈之夜是什么套路，不必赘述，葩斯哈troparion一遍又一遍地旋转。唱troparion时，我正拿着蜡烛和友人说话，突然几个站在圣幛前的辅祭换了希腊调子，一开口全场都安静下来了。如果让我形容，只能说是电闪雷鸣，希腊调子在尼古拉堂的扩音结构作用下在整个大殿内共振，明明就三个人肉声歌唱，仿佛能看见空气中电闪雷鸣，没到场是永远体会不到这种感觉的。以前看俄罗斯人写的对俄罗斯近代一些教堂的批评，我觉得部分是有道理的。彼得大帝改革后修的一部分教堂盲目模仿西欧，但是空间和礼仪是要适应的，18世纪19世纪的某些俄罗斯教堂，当博物馆参观很好看，但是如果举行正教礼仪会变成视觉和听觉的灾难，还不如让我们天主教会霸占（笑）。

本来我想葩斯哈之夜也就是待完之后和友人回去就是了。结果在丝毫没有预兆，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我突然遇到了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见到的一个人，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主严厉地拷打了一番。上主天主确实是好捉弄的神，实在没想到他给我安排这种节目效果，这恐怕是我最难忘的葩斯哈了。葩斯哈结束后，和友人步行到秋叶原，休息一会，坐头班车回家睡觉了。

4月21日傍晚，我刚从地铁站出来，准备回家，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我打开QQ一看，我一个朋友发消息“教宗噶了”“刚噶几个小时”。我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方济各那场重病后，虽然抢救过来了，但这么大岁数的人，肯定是每况愈下的，估计不会在位多长时间了。但我没想到这么突然，在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突然有人发消息告诉我，方济各刚才没了。我第一反应是不是谣言，打开官方媒体，第一条挂的就是爹没了的新闻。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的青春结束了。方济各胜选的时候，我大约知道地球上有个天主教，看到选了一个拉美教皇，觉得是挺有意思的新闻。那时候根本没想到，十几年后自己是这个样子，在这个地方，用这种方式刷到方济各离去的新闻。我不是老教友啊，我在方济各治下成长，在他的时代接触基督教，在他的时代信神，从我对教宗有概念起罗马主教就是方济各，虽然我不太关心教宗，也不喜欢方济各，但，就只要说到天主教就是方济各，一遍又一遍“我们的教宗方济各”，我就没有听过别的教宗，某种意义上说我是方济各的兵。然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突然方济各就变尸体了。一瞬间我就感到少了点什么。

一瞬间突然不知道干什么好，背包走回家，把包扔下，挂着各种珠子绳子直接就去家附近的堂区了。 堂没开门，只有菲律宾神父蒙着一块纱在大殿里祈祷。他看见我来了，开门让我进来了。念了一段时间经课后，我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打开圣座官网，两把钥匙捆在那里，我突然意识到，宗座从缺了，这个标志不是电影和小说里的故事，而是现在，就挂在我的头顶了。这种缺失感持续了几天，我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虽然我不是没有人相识的人死过，但这其实算是我第一次经历死人，第一次有某个我朝夕相处的人离我而去。教宗不是我真的亲人，但我已经26岁了，从现在开始，我的亲人们要被一个接一个删号，我要反复经历这种感受的加强版，直到有一天删号删到我自己头上。

但我是没工夫刷教宗的新闻的，天天累得头昏脑涨，网都不怎么上了，哪有时间关心这个，结局就是，当我想起来看看消息时，却发现总教区的追思弥撒是周六下午，大使馆的追悼台账也到周五为止，已经赶不上了。方济各的句号我终究没能给画圆。

4月26日星期六，是横滨对邦的日子。我有友人在横滨，约在横滨外国人墓地见面。来都来了，也进去看看。我想之前在外墙见过主代郁夫的墓，不如进去溜一圈吧。找到他的墓地后，我本来要走，有人说，这边有个墓碑都是俄文。我过去看了一眼，不是佐山大麓吗？绕道背面一看还有日文，果然是他。这真是意外遇到老熟人了，没想到你就在这！旁边还有过去的俄罗斯墓地，俄罗斯海军将校杀害事件的受害者就埋在这里。这真成熟人开会了。

离开外国人墓地，去看演唱会，旌旗招展，人山人海，尽显我们邦多利的威风。看完演唱会，非常愉悦，晚上回家，准备明天继续来。

4月27日星期日，对邦次日。来横滨时候时间尚早，就去主教座堂望弥撒。我先去商店买东西，看见了方济各的大头和横滨教区关于教宗去世的通告。虽然不是给教宗献的追思，但祭坛边也放着方济各的大头。这是方济各死后我参加的第一场弥撒，我就感觉少了点什么。突然意识到，是少了“我们的教宗方济各”。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没有他名字的弥撒。看着他的大头我就想，看一天少一天，还是多看看吧。

和友人在弥撒碰头后，顺道去了附近的外交官之家看看。这是帝日外交官内田定槌的家，是山手地区的一个免费景点。我上次来的时候在维修，这次有空就来看看。洋馆我看多了，没什么好稀奇的，只是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掏出娃娃拍照的好机会。

离开外交官之家后，就去看演唱会。对邦次日，依然是旌旗招展，人山人海。北京人跑到下面的公园，拉着横幅合影，现场非常欢乐，我咔咔咔拍了一堆照片。看完了演唱会，晚上就回家了。这时候我完全没想到下个月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