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這件事情真的沒有如果

很老實說，我不覺得，任何一個小孩有可能不學會「乖」這件事。

我記得年輕的時候，有一本挺出名的書，裡面是大幅大幅的照片，是一個小學年級的女孩子在非洲草原上和各種動物的合照。其中最出名的是她騎著一隻大鴕鳥，風吹開她的長髮，自由而灑脫得像自然的女兒。這個女孩子的爸媽是野生動物攝影師，常年帶著她在野外生活，所有她從小就很喜歡大自然。書里也有很多文字。我當時特別羨慕她，我覺得她可能是最接近「不乖」的孩子。

但這也是父母的拍攝和書寫里的故事。或者他們不會用到東亞文化里的「乖」，但給孩子立規矩，特別是在危險叢生的野外，是不可能避免的。再說，這個孩子後來回到了父母出生的國家，重新進入並適應了社會化的生活。

對於小孩子來說，年紀越小，父母或其他監護人，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失去父母的庇護，孩子就可能會死，親子之間的權力關係就是如此不平衡，如此絕對。所以一個成熟的社會，不能把養育的權力全部交與父母。當權力失去監管變得絕對，家裡內部的暴力就更不可避免。

講了這麼多，好像並沒有講我自己的故事。

我從小就很乖，在家裡，在學校，都是很乖很安靜很懂事的孩子。我一直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我也知道我的內心是有叛逆的一面，我經常想象一些脫離日常非常自由的生活。但我知道乖的好處是什麼，我也樂於表現乖的一面，獲得大人的贊賞和獎勵。這樣一直沒有問題，直到我抑鬱了。心理咨詢師在分析我和我媽的關係的時候，說我媽其實基於她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她也是控制欲很強的人。所以我從小就在我媽的掌控下長大的。當然風平浪靜地安全長大了，但也習慣了把選擇的權力交與別人，順從，都可以，無所謂，好相處。這樣的性格最後在工作和親密關係中反噬了我。

我從35歲才開始學習如何不再是一個無所謂的人，如何做一個有脾氣的，不好相處的人。雖然現在還不是做得很好，至少我開始了。

但回望過去，我無法想象我是一個「不乖」的人。年幼的我，如何去反抗我媽呢？我甚至都意識不到她的控制欲。因為我媽是一個非常溫和的人，並且對我非常好，很支持我，也很愛護我。我早在她還沒有實施權力之前，我就學會了聽從，因此我們之間基本沒有發生衝突的時刻。

在我意識覺醒之後，我和她爆發了幾次大的衝突。但我們和好之後，關係比以前更和睦了。所以我不怪我媽，我也不怪年幼的自己。乖是我為了生存習得的屬性，但我已經到了不需要假裝乖的時候了。人可以一輩子都在成長，直到死亡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