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好人”

1.“好人”一词的含义

谈到某个人是好人，我想这不是说他(她)没有做过错事，也并非笃定他一直能抵御诱惑，更不意味着他的善行都是出于纯粹的无私，那“好人”究竟是什么意思？通常而言，或许只是别人观察和接触这个人的时候，觉得他的言行总体上是善良的，但也仅此而已。

至于他(她)的另一面，那尚未在你、我和其他人那里所展现的一面——也就是这个灵魂内心深处的挣扎、贪婪以及在别处的过犯，所有曾经和当下发生的一切，我们都无从得知。

我们此时回过神来，又难免感到惊讶，原来“好人”的真实含义远不如脑海里所默认的那么丰富和良善，反而出奇的匮乏和干瘪，以至于可能接近言之无物。就直接含义来说，“看着表现还好”说明了什么？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因为渴望父母的奖励也可以暂时按下蠢蠢欲动的叛逆心，同样可以做到“表现还好”。概念的贫乏带来了“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的模糊与无能，这实在令人不满。而未被提及的隐蔽一面，那处晦暗幽深之地的景色，亦令人望而生畏。

有人会开始抗议，认为我对待好人极不公平，但这一切对我也相当不利，因为我偶尔也被这样称呼着，以上所说的有关“好人”的一切描述，我全都未能逃过，就算声明存在例外，那也绝不会是我。

如果我没能掌握一些“内部情报”，那我就是在信口开河，而如果我知晓内情又选择闭口不言，就这样默默承受着溢美之词，我真不知道，在悄然自鸣得意之间，天堂和地狱，到底哪一方的大门正在为我敞开。

当然也会有人质疑何必如此苛刻，如果因为我将真实样貌勾勒出来（过分的写实）就认为苛刻的话，这一点我承认，但实事求是很难是一种错误，因此更准确地来说，这或许是希望我有所偏袒，因为毕竟是“好人” ，总该有一些优待吧？但在此我的确没有丝毫偏袒，因为构思之时我就清楚：我不仅是对“好人”不偏袒，更重要的是，最不能也不应该放过的那一个“好人”，就是当下这一个——没错，正是我自己。

我洞察这个“好人”在犯错时的所有借口与狡辩，也了解他行善时的全部动机，正因为这些都清晰到一览无余，我才愈加明白，没有丝毫理由可以放过他，因此他的任何哀求和抵抗都无济于事。

2.“好人”一词的作用

到目前为止的论述可能会引起一种误解，仿佛“好人”一无是处，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好人"终究不同于"坏人"。

即便“好人”这个词不能承载我们真正的期盼，即便它再不准确、再有失真实，在人际交往中也发挥着特定的作用，起码好人更值得我们信任和交往，而我们也清楚，好人在“一般情况”下还是没问题的，而所谓的“一般情况”也不难设想：可能是在他情绪糟糕，但尚不至于失去理智的千钧一发之际；在他还未面临难以抗拒的诱惑，因而自我感觉良好之时；又或者在他碰巧没有起床气的那个早晨。

关于“好人”，我所要做的辩护就只有这些，如果这些可以被看作辩护的话。

3.“好人”的坍塌

如果你因为他(她)是个好人，就可以放心大胆的信赖和倚靠他，结果事与愿违，终于发现了原先有所怀疑的“隐匿极深”的一面，但这也并非说明你被这个标签所欺骗了，而是你从未真正理解它的含义，因此不明白这个概念是何等的局限，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在试图理解“好人”之前需要先回归更为基本的概念——人性。

我不知道你是否察觉，有一件事可能不比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件荒诞之事要来得更匪夷所思，那就是你从未打算了解人性，却真诚地以为可以完全信赖一个人——哪怕他(她）被称作一个好人。

你相信可以站在高楼上欣赏更广阔的视野，但是这一座楼意外坍塌了，于是你心有余悸地走下一座，可是某一天脚下这一座也遭遇了“不幸的连锁”，经历着不断的坍塌与毁灭，见证一处又一处的废墟后，终于在某一刻你醒悟过来——原来所有的高楼在某种程度上都是潜在的高危建筑，那么突如其来的倒塌也就并不那么让人惊慌意外了，可是你原本只要稍加打量那荒唐的地基便能知晓这一事实，也能明白立于危楼之上从来都不算是一项明智的选择，虽然其高峻挺拔值得驻足欣赏，但凶险莫测又让人难以倚靠。

关于这一点，作家C.S.路易斯言简意赅：

依赖人迟早会让我们失望。最好的人也会犯错；所有的人都会死。我们必须对所有曾帮助我们的人心存感激，我们要尊敬他们，爱他们。但是，永远不要把你全部的信心放在任何人身上，哪怕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英明的人。你可以拿沙子做很多有意思的事，但不要试图在沙子上造房子。

4.澄清一个问题

围绕“他(她)不会做这样糟糕的事情”可以有很多理由，但是“好人”并不算是一个充分的理由，尤其当你不了解他的真实想法和动机，仅仅从过往观测到的行为来统计判断的话，这种推理的有效性可能还不如“他信奉骑士精神”来得可靠，更不如“他被人拿枪指着”来得坚固。

你不了解他的动机，他心目中所挂念的可能只是纯粹的私利，好事只是顺路，但在某些时候这份心思又可以转化为深沉的恶，说不定在被许以重利后，你就有机会能见到他脱落人皮后的模样。

你也不了解他的内心中一直进行着怎样的交战，你以为抵抗诱惑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事实上许多时候他所能做的全部，可能只是苦苦支撑。哪怕下一秒要倒下此刻也要强撑；哪怕已经倒下无数次，这一次仍然尝试全力以赴；哪怕这一次不情不愿遭到俘虏，下一次又会定意卷土重来。在这场注定无望的抗争中，相比你偶然瞥见的成功，他更愿意和你谈起如何面对和走出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