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菜籃子|幹掉種族歧視 唯有巧克力

思嘉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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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在人性中最柔軟溫暖的部分給了我前進和無懼的力量,讓我成為更愛更好的自己。
12月可真的是一個紅色的節日月,巧克力鮮紅的包裝、背後的紅玫瑰和身體裡跳動的心臟都很襯。

當晚我站在貨架前低頭看著貨物,用手中的儀器一個個掃描過去,正在做今晚的減價折扣。我的目光集中在雙手的範圍,沒有留意到旁邊有一個陰影靠近著我,以很快的速度;我的身體右側被旁邊的人影用力撞開——非常明顯,是對方故意用他身體的左側用力給了我一個肘擊,我有些踉蹌,退後了一步。

我被撞開後的第一反應是發愣,看著對方。他是一位非常瘦高的白男,目測他身高大概有180cm左右。我在工作時,因為超市部分的過道狹窄,有些時候我也會和顧客產生無心擦碰,但發生的後一秒,大家總會不約而同地向對方道歉。

我等待著對方的道歉,直到我看向他的雙眼——一對充滿憤怒和蔑視的眼睛,我的腦海中警鈴大響,這不是一個無意摩擦,是針對我作為華裔的攻擊。我並沒有隨身戴著公司有對講功能的耳機,慶幸的是我有兩分鐘前才剛和旁邊的小隊長聊天,我立刻拉開和對方的距離,大聲朝著小隊長的方向呼救。

對方看著我在呼救,他的眼神還是死死盯著我,但身體已經向著我的反方向走。小隊長很快趕來,我跟小隊長說「他攻擊我。」這白男還模仿的聲音,重複到「他攻擊我。哈?我怎麼攻擊你?」小隊長看到這白男也覺得他不對勁,立刻站在我們之間,將我們隔開。

我不畏懼這樣的種族歧視者。我知道他盯著我的時候,他的自卑和懦弱連帶著憤怒無能被攤在我面前。竟管我被小隊長隔開著,我依舊直視這白男,時刻準備他如果有下一步的行動,我要保護自己的同時反擊。他還在狡辯,揚起手中一盒藍莓;一邊朝門口方向走去,一邊大聲說著:「我是來買藍莓的。」

小隊長繼續擋著我,一面向他的方向追過去,「請你離開。我們會禁止你再來我們店舖。」

白男氣急敗壞了,他罵罵咧咧地把手中的藍莓丟出去,朝我的方向丟過來,砸落在小隊長身上。我們身後跟著的同事們越來越多,白男罵得更大聲了。

「我不怕你。」我一路死死盯著他,和小隊長一起追著他到了門口。

我們的大門站著保安阿德,是一位上了年紀的黑人大爺。阿德大爺可是我們店裡最勇敢的保安,儘管英國的法律規定了保安和其他職員不要去追任何偷竊的犯罪分子,但他每次只要看到小偷都會上去給他們一個大大「擁抱」。最厲害的時候是一把環抱住小偷,扯下他的背包,小偷嚇得落荒而逃。只是此刻阿德大爺站在一旁,他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麼。

這白男忿忿地被我們趕出去了。我身邊的同事有魚檔的黑人婆婆阿瑞,她緊緊抱住我,嘴裡念叨著:「不要為了這愚蠢的人。不值得。不要追啊。」

人被趕出去後,小隊長問我還好嗎?我當時才覺得自己腦子空了一下。他感覺不太對勁,帶我去了樓上辦公室,問我詳細過程,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和他詳細說明了過程,同時問他「在這種情況我可以反擊嗎?」他無奈搖搖頭,我委屈的淚水和緊繃的神經全部垮掉。我當時誤解了一點,以為作為職員,顧客是上帝,連自己的權力也無法維護嗎?

小隊長趕緊給我遞紙巾,然後和我解釋道:「無論是顧客還是職員,發生這種情況我都不想你們和對方再起衝突。你不知道他手上有什麼武器。而且,我們也不鼓勵我們的職員像今天晚上這種情況一起跟出去。」處於保護理由,不讓我們再出擊;但不反擊真的能保護我們嗎?

我反問小隊長,「那你追出去豈不是很危險嗎?如果他對你做什麼,怎麼辦?」小隊長回答我:「我會跑啊!」聽到這,我真的沒忍住破涕為笑。小隊長跟我說:「我接受過專業訓練的,放心。我肯定跑的。」

小隊長一邊調取監控錄像,一邊和我解釋這樣能截取對方的相貌,我們能禁止他再出現在我們店舖中。他一看監控視頻就不斷搖頭,「哎呀,大家為什麼都要跟著出去啊。我不能截圖這個啊。」他指著畫面上大家雄赳赳地追出去的那一條長隊,反而襯托著白男人渣勢單力薄。

很不幸,我站的那個位置恰好是一個監控死角,大家都看不到他對我的肘擊,只是看到他一邊罵著我們,一邊被我們趕出去的樣子。

我擦乾眼淚,情緒穩定下來之後。我堅持和小隊長要求,我要報警;我要盡我所能將這混蛋丟進監獄裡(雖然我理智上清楚,這個想法在現在的英國很難實現,但報警好像是現在的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小隊長答應下來,幫我立刻報警和警察解釋了情況,最後警察決定隔幾天之後來找我錄口供。

我隨後消化了下情緒便回去繼續工作了,同事之間也有過來問候我。我都是很認真回覆大家,「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人渣影響我的生活。我會活得更好。」這不是虛假的自我安慰,而是我看到對方充滿恨意眼神中的第一反應。他的眼睛裡痛恨著我:為什麼你有著好生活?為什麼你可以?為什麼是你?

他好可憐、自卑、又無能;他掙扎著,選了一位華裔女性下手。他以為可以捏住我,給我一個創傷。但沒想到吧,他既沒有撞倒我,又沒有在精神上重創我。我依舊跟著他,盯著他,時刻準備反擊。因為我看到了他,也看到了自己——強大又自信。

在店舖快關門的時候,我們作為職員可以買一些東西。我在收銀台結帳時,保安阿德一臉內疚地來找我,他遞給我一塊紅色包裝的巧克力,然後很認真地和我道歉:「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我當時沒有看到發生了什麼。」

我震驚又有些難過,在整個過程中最應該道歉的絕對不是他,阿德已經很盡職了。我明白他無論作為同事還是朋友,他都想努力保護著我們。每次顧客之間有什麼衝突,阿德總是在最前。有一次有一位白男顧客對一位黑人顧客出言不遜,講了n字的詞語,黑人顧客一拳上去和對方打起來;是阿德立刻上去拉開兩人,再將兩人都趕出去了。所以每次我上班看到阿德我真的心裡感覺很有安全感。

來英快三年,加上這一次差不多我經歷了五次種族歧視。我總是觀察當下情況,判斷對方是故意還是精神病,還要考量對身邊的朋友影響,再決定要不要反擊。若對方是正常人卻故意為之,我沒辦法和自己利用「幸福者退讓原則」來釋懷當時發生的事。因為我看得出來這些人不是精神問題,是他們暗暗地使壞,一肚子壞水沒地方潑出來。他們同時又非常軟弱無能,不敢對其他人出手,只敢找他們印象中的弱者。他們的無知決定了他們會找其他種族的人下手,所以當我反擊的時候他們又惱又驚,好像皇帝穿新衣一般被人羞辱著放在公眾場合,可悲又無知。

我收著阿德給的巧克力,好像今晚發生的一切都成為一個縮影,由它承載著,成為我移民生活的一部分。有些親朋好友問我的問題:「你到底有沒有遇到過種族歧視啊?」我經常回答:「你在英國生活的人群中,假設你遇到十個人,其中八個是正常人,一個是超級無底好的人,一個是精神病患者或者酒鬼或者種族歧視者。」

我後面沒有說完的話是,我會妥善保護起收到的善意和關愛。這些在人性中最柔軟溫暖的光芒給了我前進和無懼的力量,讓我成為更愛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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