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红体恤和两行小诗:二十一年后的见面
他是我的挚友,来自青海。
在我们籍贯大熔炉的新疆,这样的祖籍,也算稀罕。小时候老海告诉我,他爷爷可是抗美援朝大陆老兵,后来分到了棒棒的能源类国营企业,一脉相承,到他是第三代了。
高一开学是严酷又燥热的军训,他却跳过军训,直接进教室乘凉。
我一直怀疑他是关系户。
今年聚餐时我向他核实时,他依然慢条斯理,微昂起脸,眯着眼说:
“谁——谁说的?我是考(重音)进来的!”
二十年后再见的老海胖了一些些,科长么,坐得多,动得少。几杯小酒下肚,他还斗胆啰嗦我鱼尾纹多,边界感这么差!不过这是不是侧面反映我们是真朋友呢?
我记得某个夏日午后,后桌来了个穿橙红上衣的男生,
那颜色看着我更热更烦。
我单刀直入打扰着看杂志的他:
“这特别的 T 恤哪来的?”
他仿佛有点气,也许是我太缺乏边界感了,
于是他大声自信地回复我:
“我让我妈街上买的呀!”
改天他又穿来一件蓝绿相间、胸口趴只大蜘蛛的布衬衣。太别致了,我失语了!
可是就是这样的他,和我一起喜欢张爱玲和英语。
那本盗版的张爱玲全集,是我在校园门口书店低价拿下的,纸张烟灰色。
我是看它可怜,扯了妈妈单位发的挂历,给它包上粉色的书皮,油光油光的,但内涵丰富嘛。
是不是书的卖相太差,2016 年爸妈搬家时,居然无情地把它卖给了收废品爷爷。
时间跳到大二,偶遇一位高中同学。
当时我还沉沦于高考撞车和身体染疾的怨恨中。
可是这位同学眼中有光,兴高采烈地说:
“哎,你记不记得,你和老海坐一起,背着老师,竟然小声的一齐读着张爱玲选集,哇哦,历历在目呢!”
她那痴掉了的表情,在我心中才是历历在目呢。
说到英语,有一次完型填空,谁也不会做,包括我,但不包括他!题目要一个以 c 开头表示“不高兴”的词,
他填了:cross。
好个深藏不露的青海回回!
我都不用暗暗叫绝,恨不得上书自治区教育局,直接给老海高考再加十分吧。
cross 这种说法,十年前我在英国听到别人用,会心一笑,想起了他,祝福了他。
王菲的《红豆》里唱着:“相聚离散,都有时候。”
在优胜劣汰的高中备考制度下,老海终于如愿,在高二时滚动到了下一级别的班级。
他是解放了,我更孤独了。
据日记记载(亲妈亲爸搬家时竟然没扔,2023 年我重读),会考复习时我们竟然又坐在附近。
一天下晚自习后,校园提前停电,漆黑一片。
朗朗星空下,我听见后面有人小声喊:“喂,喂,叫你呢!”
我回头怼他:“不说名字我咋知道你叫我?”
那么妙的气氛,再也无法复制了。
Dear 老海,我丢掉的 QQ 号你是怎么找回来的?你当初就不告诉我。我心捏捏想学又不敢学的地理专业,你直直地就去了。我还真有些羡慕,甚至嫉妒。
大二以后我们怎么就失去联系了呢?一定是我的包袱,我的灰暗。 你没来看看我的校园,我也没去过你的西京。
再联系你时,我们年近 40。你话不多,微信只留下两句:
“秋色无南北,人心自浅深。”
这样就很好。
也不是思念,也不是惦记。即便人到中年,平凡普通的皮囊下,仍然住着有趣的灵魂。
听说如今的青海湖畔游人如织,冬虫夏草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可我还是想去一趟——他们卖他们的生计,我看我的湖。湖和天,会不会像他那句未说完的话:
人心自浅深,什么是浅,什么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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