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渗透与意见领袖渗透：概念与国际案例

叙事渗透（narrative infiltration） 是指利用编造或放大具有情感吸引力的“故事”，通过第三方渠道接近并影响关键意见人物与舆论领袖，从而植入特定政治议题或价值观的传播策略。这种手法不同于传统直接宣传，而是制造看似“普通”的消息载体，由意见领袖或群众自发扩散。多位学者和报告指出，现代跨国信息战正大量采用这一策略。例如，皮尔斯基基金会的研究指出：俄罗斯和白俄罗斯情报机构在其混合战中将破坏、恐怖主义、心理战和叙事渗透等混合起来，形成长期的“西方社会瓦解”行动。在该报告中，分析师明确提到：“俄罗斯和白俄罗斯情报部门采用混合策略，将破坏、恐怖主义、心理操纵与叙事渗透融入长期的西方社会不稳定框架中”，旨在“破碎信任、侵蚀社会韧性”。这表明，以编造或利用特定“叙事”影响舆论的手法，已经成为大国争夺话语权和意识形态主导权的系统化策略之一。

类似地，中国官方与学者也承认，这类信息战策略被广泛使用。例如，香港政研机构曾分析指出，中国官方通过地方媒体、社交账号和意见领袖等“内容供给者”，不知不觉地将大陆的叙事渗透到海外信息空间。在一次学术论坛中，前“亚洲事实查核实验室”主任李志德教授就强调：“中国官方通过社群账号和舆论带风向，形塑特定政治叙事，并强化与部分在地媒体与意见领袖的共振关系。这些‘内容供应者’常成为外宣网络的一环，使信息空间被对岸叙事不知不觉地渗透”。此处的“内容供应者”泛指具有影响力的媒体账号、网红或组织，他们并非表面显赫的官方渠道，却在潜移默化中配合官方口径，助力特定叙事的传播。

冷战时期，美国中央情报局（CIA）也曾大量使用“间接方式”影响舆论。例如，CIA通过秘密资助美国国内外多个非政府出版物和智库，推广亲美议程而不留痕迹（即所谓“傀儡组织”或“cut-outs”）。正如美国国会智库报道，CIA 心理作战专家曾决定利用意识形态广泛的西方组织（包括右派和左派）来对抗苏联控制的舆论组织，其中一些机构和杂志并不知道自己获得CIA资助，但其出版内容恰好符合美国的宣传需要。这一历史案例表明：利用不显眼的第三方渠道进行信息传播，是国家情报部门一种成熟且久经考验的舆论影响手段。

现代以来的例子也比比皆是：俄罗斯利用在线虚假信息和暗网上线故事工具广泛渗透西方社会叙事，中国则通过海外华人组织和社交媒体影响海外舆论。比如英国媒体曝光，一名英籍华人商界领袖在支持中共言论的同时，还建立了一个名义上为新移民提供咨询的机构，并接触英国议会中的港人组织，表现出“我们只关注帮助香港人，政治我们不管”的姿态。该机构创办人杨庆权对港人领袖郑文杰说，“我们不关心政治，只想帮助香港人”。表面上，这是一名普通华人社区领袖提供帮助的故事，但实质上却是亲中势力试图通过第三方渠道获取流亡港人信息和信任的行动。这一案例直观地表明：所谓“第三者故事”完全可以被用于接近反对声音，同时操作者本人不易被怀疑。这种手段历来经典：披着“普通人帮扶”的外衣，无需直接出面，便可接近目标群体，引发其关注或同情。

综上，多方证据显示——不论是大国情报机构的“代理人影响（agents of influence）”行动，还是网络水军和网红的秘密合作，借叙事接近意见领袖都是一种成熟且现实存在的策略。这种策略可在国际范围内运用，无论是针对政府高级官员、学术界要员，还是民间意见领袖（如知名博主、社会活动家等），其核心都在于用故事引发情绪，让对方自愿进入议题对话。

一、以普通人为“破冰者”的优点

在叙事渗透中，以一个“普通人”或非官方身份的故事作为切入点，具有成本低、风险低、隐蔽性高等特点。这种做法不需要对目标进行持续监控，也无需决策层或宣发机构直接亮相，只需制造或利用一个看似普通的故事，就能够引发目标群体的兴趣和情绪。多位分析人士认为，这恰恰符合现实的心理战逻辑：放出普通人视角的故事，容易让目标降低警惕、产生共鸣。就像谈判中使用的“第三方故事”技巧（third-story），它要求叙述者以“旁观者”的客观立场来讲述事件，使谈判双方都感觉到说话的人并不偏袒任何一方。实际上，情报操作者常常利用类似手法：他们编造的故事看似中立，不像官方表态那样明显带有立场，这更容易获得目标群体的信任，并让目标自行进行情节补充和情绪投入。

这种方式的好处在于尽量减少了与目标人物的直接接触和自身暴露风险。正如俄罗斯-白俄罗斯报告所言，现代认知战讲究系统化的“心理操纵”，即逐渐侵蚀人们的信任和认知防线。使用非官方渠道或隐蔽代理投放信息，就是其中的关键一环。举例来说，冷战时期CIA资助的刊物通常披着学术或文化机构的名义，不会让读者联想到美政府介入。这种做法不仅降低了舆论反弹，也增加了信息传播的覆盖面。

同样地，在当代网络空间，假设一个普通网友（或留学生、商人、基层志愿者等）发布了一段求助、经历或见闻的故事，意见领袖群体如果发现其中对己有吸引力，往往会主动扩散和讨论，而非直接警惕“这是政府宣传”。所以，用普通人故事作为“冰块”投放到舆论场，确实能以最小成本让目标产生参与欲望，然后逐步靠近并进行更深层的政治或意识形态影响。这一策略在历史上和现实中都有体现，具有高度的现实针对性和可操作性。

二、故事为何被选：普通却易“加工”

一个被用来渗透的故事之所以有效，往往恰恰是因为其表面看似平凡无奇，容易让人带入和自行填充细节。操作者故意选择不那么戏剧化的情节，因为太过戏剧性的叙事反而会引起怀疑；相反，平淡的故事更容易让群体根据自身经历和文化“自动脑补”丰富内容。一些传播学者指出，普通的故事更具亲和力，听众往往会从自身视角补全情节：“越平常越真实”，更容易产生认同感。在心理学上，这类似于“第三方故事”的思维模式——就是让叙述看起来像一个不偏不倚的旁观者所讲，降低了反驳或警惕的心理。格布里·温伯格（Gabriel Weinberg）等人在《思维模型》一书中提到，采用第三方视角讲述冲突，有助于双方都更容易接受；而在这里，操作者恰恰利用了这一点，用旁观者的口吻讲述故事，使听众放下防备。

同时，谣言传播研究表明，制作病毒式故事时，完整的叙事结构和情节发展（起因、发展、转折、结局）非常关键，它能大大提高信息接受度。一份腾讯研究院的报告分析真实虚假信息案例时指出：“造谣者设计了完整的叙事结构，起因（背景）、发展（冲突）、转折、结局齐全；较强的故事性更易被网民接受与分享”。这意味着，即便初始投放的故事只有非常基础的线索（比如“某某老师在国外去世”），网民也会根据自己的理解添油加醋、自行丰富情节，生成曲折动人的“传说”。因此，渗透者只要提供一点点关键信息（如特殊职业、涉敏主题或情感诉求），群体就会自动填充矛盾点，甚至按自身价值观夸大细节。这种自下而上的情节构建方式，使得“第三者故事”极难辨别真伪，也让操作者的干预更加隐蔽：故事看似“自然发生”，实则经过精心引导。

值得一提的是，现有研究也发现情绪性内容更能迅速传播。腾讯报告还指出，虚假信息往往被设计来激发强烈的愤怒、恐惧或激动等情绪，从而绕过人们的理性分析。换言之，若故事中加入煽动性细节和争议元素，就更容易引爆网络讨论、使人不自觉扩大影响力。这与“群体cue文化”吻合：一旦话题触及群体敏感神经（如民族主义、阶级对立、权力腐败等），舆论场内的意见领袖和普通用户会迅速捕捉到这一“暗示”，并自发传播乃至演绎新版本。中提到：“那些更容易被记住的耸人听闻的故事，往往更容易被认为是真实的”。因此，操作者常常只需在普通故事中投放极少的“钩子”（sensational cue），就能引导群体自行放大效果。综上所述，并非所有重点故事都需要从头到尾剧本化，“简单故事+群体加工”的模式同样有效，往往更加隐蔽而难防。

三、历史案例与现实参考

历史上诸多情报和宣传行动都与“借叙事渗透”类似。例如美国CIA在冷战时期就广泛利用代言渠道：它资助成立或暗中支持了数百本跨国刊物和研究机构，观点。有研究指出，那些受CIA支持的杂志（如《Partisan Review》《The New Leader》）表面没有官方标签，却通过文化和社论影响公众思想。这与今天以普通人或民间组织名义进行的传播手法如出一辙——都强调“看似第三方、实则别有用心”。

当代国际事例也非常丰富：2000年代以来，俄罗斯互联网研究机构（IRA）就利用数千个“网军账号”隐蔽影响美国、欧洲等地选民舆论，例如在美国2016年大选中通过脸书、推特传播针对移民、选举公正等议题的虚假故事，令部分民众情绪化地参与公共讨论。西方媒体和安全研究机构称，这种行动是认知战（cognitive warfare）的一环，实质就是用编造的叙事渗透对方社会。

类似地，中共近年来加大对海外舆论场的影响力操作。如澳洲智库ASPI报告指出，中国政府和亲中派阵营通过社交媒体上的“代理人声音（proxy voices）”来在美国等地强化官方叙事。这包括官方外交账号、国企背景自媒体与境外网红的配合：他们在推特、YouTube等平台推广对中国有利的主题，然后利用水军账号进行广泛点赞和分享。例如，研究发现，中国某新疆文宣公司制作了描述维吾尔族人幸福生活的视频，幕后由亲中账号疯狂转发，制造出大量“自发”的社会认可假象。这种“第三方内容”渗透恰好说明：只要内容符合官方预设叙事，背后的角色甚至可以不直指政府，而由看似独立的博主或平台来传播。

香港和台湾的传媒报道也披露了类似的例子。英国Channel 4的纪录片就揭露，一位旅英华人领袖先以慈善咨询的名义接触香港流亡者，然后在议会会议中“借口帮助港人申请庇护”与反共人士接洽；此人还常被中国官媒报导与中共高层同框，实际是中共在英国境内通过党校培训的统战骨干（海归派）渗透反共社区。台湾学者也报道，在台湾境内，所谓“学界独立声音”时常是中共对外宣传和网络监控的一部分，学联等组织的成员往往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中共叙事的搬运工。这些案例虽背景不同，却共同印证：第三者故事、民间团体或普通个人的形象，经常被用来接近并控制那些立场对立的意见领袖群体。

四、应对思考

总而言之，“借叙事渗透意见领袖”的做法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多国情报与宣传的实际战术。操作者用平凡故事搭建桥梁，以无形方式让目标自主投入情感，一旦目标情绪上钩，信息操控便可逐步深入。正如前述，人们在收到有趣的故事时容易自动补全细节并放大意义；而这些补全的内容往往偏离真实，却更符合目标群体的期待和情绪锚点。因此，即便故事起初毫无真凭实据，群体叙事也会让它看起来“似曾相识”。

基于上述分析，对内部关注话题的成员而言，需提高警觉：任何看似无关痛痒、却恰好能引发共鸣的“普通故事”，都可能是外部势力投放的信号弹。读者应学会从来源与叙事结构辨别信息：若出现过于巧合、难以核实的细节，或者故事突然被大量转发，背后可能存在有意为之的“埋伏”。同时，了解各国信息战策略有助于识别伪装：如若发现某位原本与政治无关的人士突然热衷某话题，并巧合地拥有大量机构支持，这可能是官方操盘的苗头。

最后，要认识到，信息渗透并非针对某个个人，而是利用整个群体的心理和沟通机制。在面对可疑的叙事时，我们可以借鉴心理学中的“第三方故事”原则：设身处地地从中立视角审视事件，避免情绪绑架。通过跨领域对话和求真精神来抵消这种渗透效应，是维护群体认知和话语权的重要路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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