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真相的距離》

Jianautu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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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1|午後悖論〉

倫敦午後陰雲低垂,灰得像一張洗過太多次的合約副本。玻璃窗外,舊街的地磚積著未乾的雨痕,水色在石縫間斑駁散開,像靜默中尚未說出口的事。

邵江站在二樓展館前廳,手指插在外套口袋中,目光掠過頭頂的燈箱字牌——

“W.M.H.S.:審判之外 / Judgment Outside the Frame”

標題太冷,像條冰鋒直指某個故意迴避的命題。他不太懂畫,但這種題目,他記得住。

畫展是元梢策劃的。

那個在密室逃脫裡他曾短暫接觸過的開朗男孩——陽光、外向、不加掩飾的熱情,像是從漫畫裡走出來的角色。那晚過後,元梢主動加了他的聯絡方式,幾次傳訊問候,語氣真摯得近乎不設防。即使邵江一貫冷淡回覆,元梢也從未斷過訊息。

「如果你哪天無聊,也許可以來看展。是我幫忙策劃的,展的畫家叫X.x.,你可能會有點興趣。」

他說「你可能會有點興趣」這句時,語氣藏不住一點輕快——像是什麼東西預備從畫裡跑出來,撞進某種命中註定的相遇。

但邵江從不信命。

他信的是細節、數據、與不動聲色地刺進人心裡的裂縫。

他沒說會來。但今天,他還是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

也許只是因為這場展有太多地方不對勁。

W.M.H.S.這個代號他不是第一次聽見。從去年起,一連串在國際藝評界爆出的匿名畫作,全以這集團簽名收尾。風格混合但極具識別性——仿古、極簡、帶著明顯法律結構符號的暗示——每一筆看似粗糙,實則控制精準,像是在說話,卻不告訴你說話的人在哪裡。

有人說 W.M.H.S. 是一群畫家組成的匿名集體。也有人說,那是一個年過四十的女性律師。

但無人確定真相。只有一點可以確定:X.x. 是 W.M.H.S. 的靈魂人物,無公開現身紀錄。幾次代為出席公開場合的那個笑起來像陽光打翻的男孩——據說是畫家的私人秘書,也有說是代理人,甚至有人懷疑他根本就是W.M.H.S.本人。

邵江沒有表態。但他看過幾幅X.x.的畫,記住了。

那畫裡有一種他曾經熟悉過的空洞。

展廳的牆上掛著一幅幅無題畫作,左側有一張時間表,右側則是策展人手寫的展覽導言:

“你是否曾懷疑過,身為一名旁觀者的責任?審判、見證、決定、沉默——誰是法官,誰是畫家?——X.x.”


他站在第二展區的長廊裡,停在那幅名為《Deviation》的畫前。


畫面像是法庭一隅,視角偏斜,審判椅扭曲成仿生的弧線,牆角積滿陰影,那是一處無人注意的死角——但那裡,有一抹近乎微妙的留白。

他不知為何被吸住了。

畫裡那椅子的角度,讓他想起某種站在鎂光燈前接受審問的姿態。那時他的團剛爆紅,父親的死訊來得突然——警方的結論是“車禍無外力介入”,但他知道,那起事故太乾淨、太準確了。

像有人動了手,又知道怎麼擦乾淨所有痕跡。

從那一刻起,他開始練習另一種審視方式。不是藝人對鏡頭的那種,而是——在光下裝沉默,在影中學說話。

畫中這把椅子,看起來像是也在等待什麼。

他正要靠近細看,卻聽見背後傳來腳步聲。

清淡、節制、不屬於觀光客的那種節奏。

邵江轉頭,一眼對上那雙眼睛。

是他。

那個從密室逃脫裡出來後接元梢的那個人。兩人似乎很熟悉,元梢蹦蹦跳跳的到他面前嘰嘰喳喳的說關於密室逃脫的事。他衣著乾淨、語調克制,如果沒有記錯…元梢似乎是叫他「行(xin)哥?」。當時元梢有提到他,兩人有點頭示意一下,算是有一面之緣。

當時他就覺得奇怪:這個人的語氣、動作、太過克制冷靜了,完全令人猜不透。

那人穿了件白帽T,拉上了帽子帶了個黑口罩,只露出一個漂亮至極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是一雙桃花眸。但不知為何他不笑時,卻是散發著冷氣,有種特別的疏離感。

「你也來看展?」邵江沒露出驚訝,只語氣平常地開口。

對方只頷首,沒多話,視線落在那幅畫上。

站得不遠不近,剛好夠不被認出,又剛好能聽清。

「這幅你看多久了?」清冷又帶著令他以為是幻覺的溫柔語音鑽進他耳裡。

邵江覺得有些困惑,難道那天克制冷靜的語調和動作都只是錯覺?

「大概十五分鐘。」邵江如實回答。

「你看得太久了,會被人誤以為在尋找暗號。」他調侃道

他語氣像開玩笑,但眼神沒笑。

「也許我就是在找暗號。」邵江回答。

「那你找到了?」

「還沒。你?」

邵江不語。他忽然發現自己被拉進了一個不像初識者的對話節奏。

太流暢了,像早就習慣了某種對話方式。

但明明他不認識這人。

對方也未自我介紹,只是站在畫前,像某幅畫自己走進了展廳,來和另一幅畫對望。

邵江在畫前又站了幾秒,呼吸放緩,目光依舊鎖在《Deviation》那張畫上。

身後的腳步聲也停止了,那人仍保持一定距離,身形輪廓在昏黃燈光下,既真實又帶著一層若有似無的朦朧感。

「你畫畫嗎?」邵江突然問,語氣淡然。

那人沉默片刻,像是在衡量該不該回答這個問題。

「不算是。只是…喜歡看。」

「喜歡看畫的人,都有點像偵探。」邵江微微一笑。

那人看他一眼,那眼神不帶波動。

「你是偵探嗎?」

「算是吧,這世上沒什麼比拆穿謊言更有趣的了。」

對方沒有笑,他轉頭望向另一幅畫,那幅畫同樣以深灰、墨黑為主,描繪著一個模糊的法官面孔,背景是一張布滿裂縫的天平。

「這幅畫叫做‘Balance’。有人說,平衡就是審判的終點。可我覺得,平衡的前提,是不斷失衡。」

邵江聽著,感覺這話語中暗藏了什麼,卻說不出是什麼。

「你說的這些,像是親身經歷過的話。」他忍不住。

那人轉過臉,眉眼藏著淡淡的陰影,「你不認識我。」

邵江點頭,他本來就不認識。

「但我知道你。」

這句話像一把輕微的刀刃,劃過他心底的防線,卻不至於讓他立刻回頭。

「那你認識多少?」他反問。

那人笑了,聲音是開朗的,但也帶著些許苦澀,「不多,足夠讓我找到你來這裡。」

邵江沉默了。

這是他沒想到的場景:在一場藝術展覽裡,被一個他完全不了解的人,清楚地盯上。

「你找我做什麼?」

那人靠近一點,拉下帽子,帽子下是一頭非常深的午夜藍色的頭髮,讓他的氣質又冷了幾分,但也為他的外觀增了一筆非常特別的氣質。

頭髮微長,差不多到肩膀。他的樣子就算帶著口罩也知道,口罩下藏著的是俊美至極的外貌,甚至可以說是美了。

他將多餘的髮撩到耳後,聲音低了幾分。「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和那天的密室逃脫一樣,喜歡玩兒點危險的遊戲?」

邵江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裡有著陽光灑落的溫度,卻又帶著如同冰川一樣的靜默,和不可名狀的堅定,十分的矛盾。

「你不怕我討厭你?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你就說你認識我。」

那人眉眼更彎了,「我不怕。討厭和喜歡,都是人情,和我沒什麼關係。」

兩人之間的距離依舊保持著不遠不近的平衡。

邵江突然有點想笑。「你是不是喜歡在別人生活裡當那種不被邀請的觀察者?」

「也許吧。」那人回,「但我更喜歡成為那種讓你不得不注意的觀察者。」

邵江冷笑一聲,彷彿對這樣的挑釁不屑一顧。展覽繼續,人群在周圍流動。

那人輕聲道:「你知道‘X.x.’是誰嗎?」

邵江微微皺眉。

「……你接近我有什麼目的?你為什麼問我這個?」他問。

「哪有這麼多為什麼。」

男子笑了,口罩被扯動著

「他是一個謎。是誰,沒有人真正知道。」那人似嘆似笑。

邵江看他不直面回答他的問題,他在問了一次。「……為什麼接近我。」

「你覺得?」

邵江沒有再說話,他不喜歡這種像是遊戲的話語。但是,從男子口中透露出的每個訊息,都讓他心底更緊。

兩人轉身走向展廳深處,燈光投射出他們的影子,疊在一起,又漸漸分離。

男子突然停住。

「你覺得,X.x.畫得如何?」

邵江停下腳步。

「…你喜歡這幾幅畫?」

男子嘆了口氣,眼神帶著一絲微妙的複雜。

「……。」

邵江看他不語,所以他問「…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男子眉眼微彎,也是不語。

兩人的對話被一陣手機震動聲打斷。那人掏出手機,看了眼,是元梢。

「我得走了。」他說。

「去哪?」

「有個朋友約我吃飯。」

邵江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中莫名一陣空洞。

太多問題了。

太多未知數了。

時間彷彿在展廳裡停滯。

邵江獨自站在一幅畫前,望著那些縱橫交錯的線條,像是無聲的審判書。

他突然想到父親,想到那起事故。

那到底是一場意外?還是被某種力量精心策劃的陷阱?

而這座城市,這幅畫,這個男子,是否都只是這個謎題的一部分?

時間無聲的走過,人群換著一波又一波,毫無止盡。

突然

他想起了剛剛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你給我你的聯絡方式阿……」邵江喃喃道,就算他知道無人會給他回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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