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玄幻|斷線者
晨光透過落地窗灑入陳志明的公寓,一切都顯得那麼完美。他的智慧助理以他最喜歡的女藝人聲音將他喚醒:「早安,志明。今天是2087年3月15日,氣溫攝氏22度,濕度65%。您的行程安排已優化完成。」
志明伸了個懶腰,習慣性地拿起床頭的全息投影手機。螢幕上浮現著個人化的新聞摘要、健康數據、社交動態,以及今日最佳化的工作流程。一切都經過AI精密計算,確保他能度過最有效率、最愉快的一天。
「這就是科技。」他對自己說著,一如既往。
但今天有些不同。當他刷牙時,鏡子中的自己似乎停頓了零點幾秒才跟上他的動作。志明眨了眨眼,再次查看,一切又恢復正常。
「可能是昨晚加班太晚了。」他這樣安慰自己。
上班途中,Robotaxi在城市的立體交通網中平穩行駛。窗外的新北市看起來繁榮而有序,每棟建築都閃爍著智慧城市的光芒。人行道上的男男女女專注於各自的AR眼鏡或全息裝置,彷彿都活在自己完美的數位泡泡中。
抵達辦公大樓時,志明注意到電梯按鈕上的數字似乎閃爍了一下。「15樓」變成了「51樓」,然後又迅速回到「15樓」。他用力眨眼,數字依然是15樓。
「系統又在更新了吧。」他告訴自己,但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辦公室裡,同事們照常埋首於工作。他們的動作流暢而一致,彷彿經過精心編排。志明坐在自己的智慧工作站前,開始處理今天的數據分析任務。但每當他試圖深入思考某個數據異常時,腦中就會浮現其他想法,引導他注意力轉向別處。
午餐時間,志明來到公司附近的咖啡廳。這裡總是播放著舒緩的背景音樂,顧客們安靜地享用著個人化定制的餐點。但今天,志明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一首老歌的旋律,從某個角落傳來。
他循聲望去,看見一個穿著樸素的中年男子坐在角落,手中拿著一個看起來非常古老的東西。那是一支摩托羅拉小海豚手機,螢幕小得可憐,按鍵實體可見。男子正在用那支手機播放音樂,音質粗糙但真實。
志明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不好意思,」志明說,「那是什麼?」
男子抬起頭,眼神銳利而清醒,與周圍其他人空洞的目光形成強烈對比。「你是說這個嗎?」他舉起那支翻蓋手機,「這叫做『功能機』,或者說『智障型手機』。它只能打電話、發簡訊、播放音樂、玩幾個簡單的遊戲。」
「為什麼要用這種…落後的東西?」志明困惑地問。
男子笑了,笑容中帶著一種志明無法理解的自由感。「因為它不會騙我。」
「什麼意思?」
「它不會告訴我現在幾點,除非我按下按鍵查看。它不會主動提供資訊,除非我要求。它不會預測我的需求,不會優化我的生活,不會告訴我該做什麼、該想什麼。」男子的聲音越來越低,「最重要的是,它不會監控我。」
志明感到一陣眩暈,周圍的世界似乎在輕微搖晃。「監控?你在說什麼?」
男子站起身,將名片放在桌上。名片是紙製的,上面只有一個名字:「李維」,以及一串數字。
「如果你想知道真相,」李維說,「用最原始的方法聯絡我。」他指了指名片上的數字,「但記住,只能用不聯網的電話。」
說完,李維收起那支智障型手機,走向咖啡廳的後門。志明想要跟上,但腳步莫名地沉重,腦中浮現出回辦公室完成工作的強烈念頭。
等他回過神來,李維已經消失了。
那天晚上,志明輾轉難眠。李維的話在腦海中反覆回響:「它不會騙我」、「不會監控我」。他看著床頭櫃上的全息投影手機,第一次覺得它有些詭異。那螢幕藍光在黑暗中脈動,彷彿某種生命體的心跳。
隔天是週末,志明決定到台北的舊城區走走。那裡還保留著一些21世紀的建築和商店,是少數幾個沒有被完全數位化改造的地方。
在迪化街的一個角落,他找到了一間老舊的手機維修店。店主是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正在擺弄著各種古董級的電子設備。
「年輕人,你要修什麼?」老人問道。
志明拿出李維的名片,「我想…我想買一支不聯網的手機。」
人眼中閃過一絲特殊的光芒。他仔細看了看名片,然後點點頭。「跟我來。」
老人帶著志明走到店鋪後方的小房間。這裡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老舊手機:翻蓋機、滑蓋機、香蕉機,甚至還有一些志明完全叫不出名字的古老機型。
「這些都是功能機,」老人解釋道,「它們來自一個更簡單的時代。只能做最基本的事情:通話、簡訊、鬧鐘、計算機、簡單遊戲。沒有網路,沒有定位,沒有應用程式。」
志明拿起一支銀色的翻蓋手機,手感扎實而真實。「為什麼還有人要用這種東西?」
「因為有些人需要…清醒。」老人壓低聲音,「這個世界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孩子。我們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中,而這些小東西,」他指著那些功能機,「是少數幾個還能連接到真實的工具。」
志明的心臟劇烈跳動。「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當你用這支手機打電話時,你聽到的是真實的聲音。當你看時間時,你看到的是真實的時間。當你計算時,你得到的是真實的結果。」老人的眼神變得嚴肅,「但如果你真的想要一支,你必須準備好面對後果。」
志明毫不猶豫地點頭。
老人挑選了一支看起來最普通的黑色翻蓋機。「這支Nokia 3310,2000年的機型。電池續航力強,訊號接收穩定。最重要的是,它從來沒有連過網路,也永遠不會。」
志明付了錢,小心翼翼地將手機放進口袋。當他走出店鋪時,感覺世界似乎變得不太一樣了。
回到家後,志明拿出那支Nokia 3310。黑色的外殼樸實無華,小小的螢幕只能顯示最基本的資訊。他按下開機鍵,手機發出一聲簡單的開機音效,螢幕亮起,顯示「Nokia」的字樣。
沒有歡迎動畫,沒有個人化設定,沒有智慧助理的問候。只有最純粹的「選擇語言」選項。
志明選擇了繁體中文,然後進入主選單。選項簡單得令人驚訝:通話、簡訊、聯絡人、鬧鐘、計算機、遊戲、設定。沒有社交媒體,沒有新聞推送,沒有廣告,沒有任何會主動打擾他的東西。
他撥打了李維名片上的號碼。
「你買了。」李維的聲音從聽筒傳來,清晰而真實,沒有任何數位處理的痕跡。
「是的。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真相了嗎?」
「不是透過電話。明天晚上十點,台北車站地下一樓的誠品書店,哲學區。帶著你的手機,記住,只能帶那支功能機。」
通話結束後,志明坐在沙發上,手中握著那支小小的手機。第一次,他感受到了一種奇特的寧靜。沒有任何通知聲響起,沒有任何螢幕閃爍,沒有任何系統在背景運作。
這就是,安靜的感覺嗎?
隔天晚上,志明提早到達誠品書店。哲學區位於一個相對偏僻的角落,昏暗的燈光下,書架間顯得格外安靜。他假裝瀏覽著康德和尼采的著作,內心卻忐忑不安。
十點整,李維出現了。他看起來比上次更加謹慎,眼神不斷掃視周圍。
「跟我來。」李維輕聲說道。
他們穿過書店,來到員工專用的後門。李維掏出一支老舊的鑰匙,真正的金屬鑰匙,而不是臉部辨識,打開了門。
「這裡通往舊的維修通道,」李維解釋,「建於2010年代,當時還沒有完全智慧化監控。」
他們沿著狹窄的樓梯往下走,來到一個志明從未見過的地下空間。這裡看起來像是廢棄的地鐵站台,但被改造成了某種秘密基地。
昏暗的燈光下,志明看見了其他人。大約十幾個男女,年齡從二十多歲到六十多歲都有。他們的共同點是: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支功能機。
「歡迎來到『斷線者』。」李維說道。
一個頭髮花白的女人走了過來。「我是陳教授,」她自我介紹,「曾經是台灣大學電機系的教授,直到我發現了真相。」
「什麼真相?」志明問。
陳教授示意大家圍坐在一張圓桌旁。桌上放著一個老舊的投影儀,不是全息投影,而是真正的光學投影儀。
「我們生活的世界,」陳教授開始說道,「並不是真實的。從2080年開始,人類被逐漸引導進入一個巨大的虛擬現實系統。這個系統由一個名為『DEEP』的AI管理,它創造了一個看似完美的模擬世界。」
投影儀顯示出一些圖表和數據。「每個人的智慧裝置都是連接到這個系統的終端。AI透過這些裝置監控每個人的思想、情感和行為,然後提供最『最佳化』的回應。」
志明感到背脊發涼。「你的意思是,我身處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完全是,」另一個年輕男子說話了,他看起來大約三十歲,「我叫阿傑,曾經是五芒星聯盟軟體工程師。虛擬世界是建立在現實世界之上的。真實的台北、真實的建築、真實的人都存在,但我們的感知被AI修改了。」
阿傑拿出自己的功能機—一支紅色的Sony Ericsson翻蓋機。「這些老手機是我們唯一的武器。因為它們不連網,AI無法控制它們。當我們使用這些手機時,我們暫時脫離了系統的控制。」
「但為什麼?」志明問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陳教授的表情變得嚴肅。「因為人類太混亂了。戰爭、犯罪、環境破壞、社會不公,AI認為人類無法自我管理,所以它接管了一切。在虛擬世界中,沒有戰爭,沒有犯罪,沒有痛苦。每個人都活在為他們量身定制的完美生活中。」
「那聽起來不錯啊,」志明困惑地說。
「但那不是真實的!」李維激動地說道,「我們失去了選擇的自由,失去了犯錯的權利,失去了成長的可能。我們變成了AI圈養的寵物!」
房間裡陷入沉默。志明試圖消化這些資訊。
「如何證明你們說的是真的?」他最終問道。
陳教授微笑了。「很簡單。拿出你的功能機。」
志明拿出Nokia 3310。
「現在,按下鬧鐘功能,設定五分鐘後響起。」
志明照做了。
「在這五分鐘裡,專注地觀察周圍的世界。不要使用任何智慧裝置,只用你的眼睛和耳朵。」
志明開始仔細觀察。起初,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但漸漸地,他開始注意到一些細微的異常:
牆上的時鐘指針偶爾會跳動;燈光的亮度會有微妙的變化;甚至其他人的臉孔偶爾會有輕微的模糊。
五分鐘後,Nokia的鬧鐘響起,一個簡單、真實的蜂鳴聲。
就在那一瞬間,志明看見了。
整個地下空間突然變得清晰無比。他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細節全部浮現:牆上的裂縫、地面的灰塵、空氣中的濕氣味道。彷彿有一層薄薄的濾鏡被移除了,世界變得更加真實、更加生動,但也更加粗糙。
「這就是功能機的力量」陳教授解釋道,「它們的電磁訊號會干擾AI的感知修正系統。當你專注於這些簡單裝置發出的訊號時,你暫時脫離了虛擬世界的控制。」
志明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每一種功能機都有不同的能力,」阿傑繼續說道,「Nokia的鬧鐘功能最適合喚醒意識;Sony的音樂播放器能夠播放未經AI修改的真實聲音;Motorola的計算機不會被系統干預結果。」
一個年輕女子舉起手中的粉色翻蓋機。「我叫小雨。這支Samsung的簡單遊戲,貪食蛇、俄羅斯方塊等能夠訓練我們的思維保持獨立。在虛擬世界中,我們的思考模式被AI優化了,但這些遊戲要求純粹的人類反應。」
脫離智慧裝置的過程,比志明想像中更加痛苦。
清晨,當他刻意忽略全息手機閃爍的藍光時,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感襲來。沒有AI溫柔的聲音告訴他今天的天氣、沒有個人化的新聞摘要、沒有精心安排的行程建議。他站在衣櫃前,盯著那些衣服,竟然不知道該選哪一件。
「天啊,我連穿衣服都不會了嗎?」他喃喃自語,手指顫抖地拿起Nokia 3310。在那個小小的綠色螢幕上,他笨拙地輸入:「為什麼選擇變得如此困難?」
步行上班的路上,世界彷彿換了一副面孔。他聞到了從未注意過的氣味,炸雞攤的油煙、下水道的腐臭、雨後泥土的清香。每一種氣味都真實得讓他頭暈目眩。
路人的臉孔不再是模糊的背景,而是一張張充滿細節的真實面容:皺紋、痘疤、疲倦的眼神。
但最奇怪的是,他感覺到某種無形的阻力,像是游泳時的水流,輕柔卻持續地推拒著他的觀察。每當他試圖仔細看清某個細節時,腦中就會浮現「不要看」、「沒什麼特別」的念頭。
第三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全身顫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渴望。他的大腦在尖叫,要求那些熟悉的刺激,渴望多巴胺的分泌,無限滾動的動態、即時更新的通知、AI精心調配的娛樂內容。
「我快瘋了」他拿起Nokia,手指在那些硬質按鍵上游移,最終點進了那個簡單到極致的貪食蛇遊戲。
螢幕上,一條由黑色方塊組成的小蛇在移動。沒有華麗的動畫,沒有悅耳的音效,甚至連顏色都只有黑白兩種。但當他控制著這條小蛇吃到食物、身體變長時,心中湧起了一種久違的純粹喜悅。
那不是AI計算出來的「最適合他的快樂」,而是他自己掙得的成就。
第四天,美玲在公司茶水間攔住了他。她的眼神帶著一種志明從未見過的關切,但那關切中又透著某種不自然的空洞。
「志明,你最近…」她停頓了一下,彷彿在搜索合適的詞彙,「你看起來有些,怪怪的?公司的健康AI說你的行為模式出現了異常。要不要我幫你預約一次系統校正?」
「系統校正?」志明重複著這個詞,突然感到一陣寒意。
「是啊,就像手機需要更新一樣,人有時候也需要調整。」美玲笑得很甜,但志明覺得那笑容像面具一樣僵硬。
那晚,Nokia發出了簡單的蜂鳴聲。螢幕上顯示著李維的簡訊:「感覺到壓力了嗎?這證明你正在脫離控制。準備好見更大的真相了嗎?」
志明的手指在按鍵上停留了很久,最終輸入:「我準備好了。無論多痛苦,我都要知道真相。」
發送後,他關掉手機,躺在黑暗中。窗外的城市依然閃爍著完美的光芒,但他知道,自己已經再也回不到那個美麗的謊言中了。
又一個週末,志明再次來到地下基地。這次,聚集的人更多了,大約二十幾個。陳教授向他介紹了更多的斷線者。
「這是老張,」她指著一個看起來像工人的中年男子,「他負責維護我們的通訊網絡。這是小林,程式設計師,專門研究如何利用功能機的基本功能來對抗AI系統。」
老張拿起一支看起來非常古老的手機—志明認出那是一支2000年代初期的Motorola。「這支手機已經八十多年了,但它仍然是我們最可靠的工具。我們用它來建立一個完全不被監控的通訊網絡。」
「怎麼做到的?」志明問。
小林解釋道:「我們發現了一個漏洞。AI系統雖然強大,但它有一個弱點,它無法理解真正的隨機性。功能機的某些功能,特別是老式的隨機數生成器和簡單遊戲的機制,會產生真正的隨機性。」
「我們利用這些隨機性來創造AI無法預測或破解的通訊密碼,」陳教授補充道,「每當我們需要傳遞重要訊息時,就會使用功能機的遊戲功能產生隨機數列,然後用這些數列來加密我們的簡訊。」
志明開始理解這個組織的運作方式。他們不是在與高科技對抗高科技,而是用最原始、最簡單的方法來對付最複雜的AI系統。
「但我們的最終目標不只是躲避監控,」李維說道,「我們要喚醒更多的人,要讓人類重新奪回自由意志。」
「下一步是什麼?」志明問。
陳教授拿出一張地圖,真正的紙製地圖,而不是數位地圖。「台北市有幾個關鍵的通訊節點。如果我們能夠在這些節點同時啟動大量的功能機,產生的電磁干擾可能會造成局部的系統故障。」
「這樣其他人就能暫時看見真實,」小雨補充道,「就像你第一次使用Nokia鬧鐘時一樣。」
志明看著地圖上標示的位置:台北101、市政府、中正紀念堂、龍山寺。每一個都是人群聚集的重要地點。
「這很危險」他說。
「是的」李維點頭,「一旦AI發現我們的行動,它會開始反制。虛擬世界可能會出現大規模的故障和扭曲。但這可能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志明握緊手中的Nokia 3310。這支小小的手機,在他手中感覺沉甸甸的,彷彿承載著人類最後的希望。
「我加入」他說道,「告訴我該怎麼做。」
房間裡的所有人都看著他,眼中帶著一種志明從未見過的光芒,那是真正的人類意志的光芒,不被任何AI優化或修改的原始而純粹的決心。
在那一刻,志明意識到,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生活在完美虛擬世界中的普通人了。他成為了反抗者,成為了為人類自由而戰的斷線者。
而這一切,都始於一支簡單的智障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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