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与鼠(反乌托邦软科幻)草稿2
坠落与鼠
一.
XX
2123年,“第六网络协议”生效,世界各国相继搭建人脑无线链接塔,它们在世界各地释放特殊的“律”,使人脑的阿尔法波逐渐同步至舒曼共振,链接到地球频率,并间接链接到他人意识。这项技术在不动声色中普及开来,直到“律”几乎覆盖全球时,大多数人还尚未察觉自身已经处于一种全球性的意识共振中,但他们的脑波早已连通彼此。
人们心中的碎片与波动,那些隐秘至深的情感,也无声无息地被包裹成数据,传输到某一中心。
XX
距离飞船爆炸已经大概过去七天了,我漂浮在虚空中——毁灭没有降临在我身上。那时,我看着那些残体与残肢在宇宙的星芒间四散漂流,心底突发起一种美的体验,也就是那种感觉,在那个时刻我分不清那是现实还是梦境,真与假的概念自此在我的脑子里纠缠在一起,相互胶黏。
在这一段漂流的日子里,我思考着生命的意义,有时也怀念在地面上的日子。在这个太虚的空间维度中,我不知道如何确定自己的存在,看着操作台上的小耗子——那是一只白鼠,我想我应该表现得更诧异一点,不过我们也互不相干,就像在做梦,一切只是任由潜意识的进行。我看着那些偶尔飘过的残体,回忆起那时我站在检查站一侧,百无聊赖向头上的玻璃屏罩看去
——那之外是一座巨大的建筑,我看不到全貌,但我知道,那是我即将登上的飞船
XX
从天台的边缘俯视整座城市,夜晚的街道总是霓虹穿梭,不舍昼夜。我站在围墙上,往往回想起我的童年——回想起母亲抱住我站在阳台的边缘,周遭所表达出来的一切语言其代表的意义我现在已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嘈杂的声音:母亲的嘈杂,屋内的嘈杂,街道的嘈杂,就像现在一样。不过我没有像以往一样回忆,只是心中倒数着——
三
二
……
——没必要啊,哥们儿
断裂,颤动,紧缩的心脏,抽离。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一侧,倚靠在水泥墙边。“他妈的真有病”,我是这样想的。
——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值,凭什么呢?
——…
——要不你带几个领导跟你一起?我们市长就挺不错的嘛,你看他这辈子贪了多少钱,少一个是一个嘛,不然校长也行……怎么样?
——你在说什么呀…
——死掉也要有意义地死掉吧,临死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不是很好吗?
——…
我撑着墙沿,缓慢地下了围墙,顺势靠在墙上。
——后悔了?
——…
——那就先别想着死了,跟我去看电影吧。
——你…
——我叫杜一德,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XXX
那晚,杜一德带我去了一家偏僻的放映室,我有些迷糊,摸不清他是怎么样找到这个躲藏在无数巷子与楼房之间的门面,不过,在那之后,每天的某时某刻跟他一同去看电影就变成一件固定的事情了。
不知道我们看了多少部电影,只是越来越摸不清现实与电影之间的界限,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是真实的体验还是对电影的回忆,银幕和眼眶之间边界的距离好像逐渐模糊。那时,我坐在发旧的沙发上,思绪总在飘荡,但总不会飘出这个房间。
现在想起,那些寒冷或炎热的季节,只要回到这个房间,气温就变得舒适,有时候我侧过头看着他,那些投影的光又二次映射在他脸上——像变化的霓虹。
不知道多少个日子,那天下午我刚到放映室外,看到他坐在外面的沙发上,就准备碰他一下,示意我来了。不过我还没有走近,他就站起来面对我,看着我说
——你替我去火星吧
XXX
——吱吱
表盘上的老鼠不停窜动,它的不安让我感到迷惑。直到我抬头看到前方——那不可视之物,黑洞。
——至此,我们开始无限地坠落
记得我们短暂停留在云层之上,在日光中下落,深入,掉进海里;深蓝有时变成霓虹,我们又带着一身酒味坠入车流;睁开眼睛,我们昏沉的脑子又将人声隔离,马上又坠入迷离之中;我们不断在坠落中穿梭,切换成不同的角色,一开始只能在人的体验中切换,后来我们也会偶尔变成动物。我们能体验每个当事人的情感,附着坠落的感受,近乎无限地切换与坠落,使我渐渐无法分离坠落感了。
XX
直到凌冽的白色刺入眼睛。
我缓冲了许久,终于看清它是来自地表的。光沿着破裂的街面流淌,贴着每一层玻璃、每一张脸,每一具市民的身体。
——像塑料加热时散发出的甜气,柔软、洁净。
我睁开眼。
——太平静,我几乎看不见在光芒中被扰动的灰尘。
恍惚中,我听见所有人的脚步一致,频率相同,才发现他们心跳与我自己的节拍重合。街角的广告塔正在播放一段延迟的新闻,画面里一位主持人微笑着念道:
> “全球共振率已达99.998%。
‘第六网络协议’运行平稳,地表情绪指数保持安定。
今日天气良好,适合外出。”
我走过街道,光从每个角度包围我。
人们行走,他们互相点头、寒暄、微笑,语调温柔,内容一致
——生活真是越来越好呀
——是啊,感谢律,感谢领袖,感谢伟人
我隐隐发觉,有一些不知名的词组与感情好像已经被律排除在语言之外了。
我低头看着腕上不时闪烁的监测表。那只白鼠的投影在表盘里奔跑,尾巴扫过时间的刻度。我不确定它在跑向哪里,也不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它跑动时,街上的灯偶尔也会会闪烁一下。这里没有影子。每一个角落都被光填满,没有暗面,所以也不用方向。
远处,一辆无声的地轨列车滑过,车窗里的乘客全都低着头,微笑地注视着自己的手。
那是他们的“律”终端,掌控脑波、调节情绪、记录梦境。每一个人都在其中被更新、修正、同步。我们的意识像一片平静的海,光滑,没有波纹。
我靠在桥边,盯着水下那片反光。城市倒映在水里,没有任何扭曲。我想起那晚,杜一德说要带我去看电影。我记得我们走在一条阴暗潮湿的弄堂,风里只有我们俩的呼吸,灯下扰动着灰尘。
我想起坐上飞船之前的在地球上的日子,某一天我坐在一间教室,台上的人对我们说
——传播负能量是违法行为,也不符合人文规范
我记得那一排排的脑袋听到这句话就埋下去,纷纷书写着这永恒的笔记。那时,我感到被穿刺一般,却无痛感,我恍惚地抬头看着所有人,心脏的跳动被劣质的麦克风屏蔽了。
耳边的广播声再一次传来:
> “全体居民请维持心律稳定,‘律’检测到轻微波动,请进行同步呼吸——吸气,呼气——”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呼吸。
整座城市像一个巨大的胸腔。
空气在进出之间发出低沉的轰鸣。
我也下意识地跟着呼吸,直到胸口疼痛。
大家悬浮,忘记重力。
一切不再坠落。
XXX
比起白日,我更喜欢夜晚。
今天我约好了和朋友一起去看电影,现在顺便帮他带杯咖啡。虽然距离那次坠落的历程已经过了很久,但“坠落感”好像已经被烙入我的脑子里了,只是被逐渐适应习惯,在注意力集中的时候就可以完全忽视它。不过走神的时候又会回到坠落的状态,那感觉就像走路会晕车一样。我听见风从高处落下,掠过玻璃的声音像某种呼吸。
我拐进一条小巷。
这里的墙壁还保留着旧痕,灰砖上有被水渍洗出的斑。我常从这条路去放映厅。在这之前,杜一德也习惯于走在我前面。他不会回头,他是一个冷漠的人,有时我觉得他自私地像个畜生。他的视线穿刺一般抵达现实,明晰地戳穿一切。我一开始因他的神秘而保持的尊重也在过程中被消磨,中途曾转化为沉默地厌恶,不过我爱他,畜生都是会被某个人爱的。
——我们是在交往吧…
他似乎听见了,脚步稍微顿了一下,随后继续往前,像什么都没发生。
XXX
光仍在闪。
那只白鼠趴在表盘上,尾巴轻轻抖动。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我们之间隔着一层玻璃般的时间。
> “心律波动,检测到延迟,请恢复同步。”
周围的人在呼吸,我听见他们的气体进入肺泡的声音。那是一种细腻的嘶鸣,像风穿过管道。我尝试不跟他们一起呼吸,胸口开始剧痛。
——啪。
眼前的所有闪烁起来。街道消失,光折叠成无数条带。我看到飞船的舷窗、残骸、悬浮的座椅、燃烧的皮肤。
我坐在座舱里,舱壁正在剥落。
一束强光穿透玻璃直射进来,我以为那是地球的反光。“律”植入的瞬间,我的脑波在那时被接入网络。
白鼠再次动了。它在表盘里奔跑,撞击时间的刻度。每一次触碰都像在敲打一扇门。
——回来
街道恢复了。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灯光铺满地面。可这次我看到地面之下有一层透明的薄膜,像液体在流动。光线在下面闪烁,形成无数重叠的面孔。
母亲的脸在其中浮现。不过是她年轻时的模样
——嘴角紧绷,眼神空洞。
有人在对她喊口号,她的头发被拉扯。我看到每个人都带着红袖章,那声音穿透岁月,进入我的耳膜。我知道这不是记忆,而是被“律”重播的片段。
它在逼我遗忘。
我看见她的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城市再次抖动。每一盏灯都亮灭不定,像是有人在后台重写场景。我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你终于看见我了
我转身,看到这个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想让我代替他去火星的男人,杜一德。
他看起来很疲惫,皮肤半透明,像从电波里走出来一样。
——你一直都在这里
——不,我在外面,你在这里
我盯着他,喉咙发干。
——那飞船爆炸了吗?
——没有。那只是‘律’制造的入口。它用爆炸让人相信一切都重新开始。
——那坠落呢?
——坠落是它给反抗者的惩罚。让他们不断重复坠落,直到服从。
他靠近我。
他的气息混着焦糖与金属的味道。
——你还认识我吗
——白鼠……杜一德…
——对
他的手触到我的额头,我看到光流反向回溯。
——飞船、教室、母亲的阳台、放映室……
所有记忆折叠在一起,像一卷正在被倒带的胶片。
他在耳边说:
——我们不是在坠落,而是在被上传
我看见“律”的核心在远处闪烁,
那是一颗悬浮在天上的巨大白色球体,
无声旋转,像母亲的眼睛,又像监视的太阳。我听到无数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吸气——呼气——同步——感谢律——”,空气变得稠密,我的呼吸越来越浅。杜一德的影子在光里变得模糊。
——如果你能记起我,也就能醒来。
我伸手去抓他。却只抓到一团闪光。白鼠又出现了,它沿着我的手臂爬上来,停在胸口,心跳与它的动作重合。
——啪。
我眼前一黑。
远处传来母亲失真的声音,
——……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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