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要去中国工作学习的美国年轻人
最近以来,三个美国年轻人都告诉我, 他们要离开美国,一个去中国工作,两个要去中国留学,读博士,这两个人里,一个已经申请了,一个正在申请。
在我这一生的经历里,目睹都是中国的年轻人或年老的人从中国来到美国,来到西方,年轻人的个人的才华会更有发展的可能,老年人的生活也会更好,这就是三十年河东。现在,我目睹着这个浪潮的反方向,这让我感慨万千,是不是一个三十年河西的过程开始了呢?
那个要去中国教书的年轻人,现在是本市一个中学的老师。美国的公立中学是州政府的职员待遇,薪金福利都不错,特别是退休金非常优厚,但他觉得中国更有发展的可能。他认为世界的未来在中国,就是教中学,在中国的国际中学里教书,也会比在美国的中学里的发展强,所以他开始寻找去中国教书的机会,终于,他找到了机会,这个月就要去中国教书了,唯一的事,就是等中国的工作签证。
他上个学期多次跟我聊天,谈中美的关系和他自己的想法。他是个犹太裔美国人,父母都是律师,从小他就对中国感兴趣,四岁开始自己学中文,现在他的中文好到如果你不看到他的面容,你会以为是中国人的地步。他是我在美国这三十多年见到的中文最好的人,他会说很多中文成语,这是我从来没在美国学者身上看到的,标志着他的汉语水平的高度。
对中美关系的看法,他认为:美国现在是一个自我瓦解的帝国,由于二十多年的穷兵黩武,自我膨胀,正在走下坡路;而中国才是冉冉上升的国家,中国正在走回历史上一直都有的位置:一个对周边国家不构成威胁的慈善的大国,过去几千年来华夏的统治者用“和亲”与“封贡“的政策,搞好与周围小国的关系,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地打击别的小国,倒是北方的部落经常骚扰或侵略各个朝代,所以他认为美国以自己的帝国主义经验想象中国会是一个侵略性的大国是荒谬的。中国是一个儒道国家,和为贵,和谐为社会的理想状态,这跟西方的个人主义以及个人主义的扩张既侵略性的殖民帝国主义完全不一样。中国才是希望,他认为,所以他爱中国,要去中国工作。
他給我送來他喜欢的视频,比如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教授理查德·伍尔夫 (Richard Wolff:(youtu.be/R0lPWGlwPvk...)《美国帝国的结束:美国政府的否认。中国的崛起和金砖国家》,这是一个不到两个月就有了上百万人看了的视频,下面的留言就有近一万人,可见影响之广。
沃尔夫教授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他著作等身,到2024年为止已经出版了24部著作,他曾任教于多所大学,包括耶鲁大学等。虽然已经82岁,仍在美国两个大学教书:一个是美国马萨诸塞大学阿默斯特分校,另一个是纽约市内著名的左翼大学新学院教书。近五年来,他笔耕不辍,出版勤奋,简直是知识爆发的第二春,比如,他2019年出版了两本著作:《理解马克思主义》(Understanding Marxism)、《理解社会主义》(Understanding Socialism)、 2020年出版了书《制度病入膏肓:当资本主义无法从疫情里拯救我们》(The Sickness is the System: When Capitalism Fails to Save Us from Pandemics or Itself ,最近的书(2024)《理解资本主义》(Understanding Capitalism.)仅从这些书名,我们就可以知道他在讨论和关心什么。
我关注沃尔夫教授是因为我看了他在谷歌的演讲《民主在工作》。他是一个非常激情澎拜的演讲者,我听了他对资本主义与民主制度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的演讲,特别是工人阶级在美国的底层受压迫的状态,让我眼睛一亮。这是七八年前的一个演讲,我以前非常关注谷歌演讲,因为那里请来的大多都是著名的学者,是一个学习和理解美国知识界的捷径。
伍尔夫教书的演讲让我想到一件事。多年来,我在世界行走,发现只有美国商场和超市的收银员是站着工作的,我询问原因,各大百货或超市规定的,收银员没有权利坐下来收银。我很震惊,多次跟那些自称要为中国弱势群体工作的年轻人说,你们如果想为弱势群体争取权利,你住在这里,为什么不为美国市场里的收银员争取稍微好一点的工作待遇权利?现在,每当我听到年轻人关心远方的人们的权利,我就想冷笑,连自己眼前的工人阶级的工作待遇权利都不去争取,何谈远方的弱势者?这是伍尔夫演讲的视频。(youtu.be/ynbgMKclWWc...)
从这个演讲开始,我顺藤摸瓜,关注沃尔夫教授的网站www.rdwolff.com/。后来我就常常听他的讲座,几乎每个星期都听,他是著名的马克思主义者,我对一个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的思想很有兴趣,跟着他听他讲述《资本论》,跟着他思考资本主义,但我并没有成为一个社会主义者,因为我目睹中国改革开放后的资本主义的活力,对晚期资本主义的垄断的剥夺性只有感性认识,没有理性思考。我在我的课上,每次都要带学生读《共产主义宣言》,我觉得批判一个旧世界很容易,想象一个不同的新世界非常难,共产主义能否成功,不是这一百八十多年能证明的。(《共产主义宣言》发表于1848年,对世界的 影响不到两百年。)沃尔夫教授的书和思想是我的思考的源泉之一,我的朋友们常常对我的阶级意识很不理解,因为我本质上是一个受伍尔夫教授影响的马克思主义者。
我很惊喜这个年轻的朋友跟我分享共同的思想资源,他跟我讨论伍尔夫的想法,特别是伍尔夫教授对中国经济发展与美国关系的想法,我们都是我们阅读的产物,所以,这个年轻人跟我对美国经济制度的批判上有相同的话语。

我们另外的一个共同的话题是Kishore Mahbubani (马凯硕教授)。 马凯硕教授的书《中国的选择》是一本让我读起来从头读到尾的书,这本书我一口气用了不到三个小时读完了,让我有茅塞顿开的感觉。我向很多人推荐这部容易读也容易懂的书,这个学期我的课上我要求学生读这本书,目的是给学生一个更大的历史的视角看中国。
马凯硕教授是“新加坡外交官和学者,新加坡印度人,曾任新加坡常驻联合国代表、联合国安全理事会主席、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加坡国立大学亚洲研究所杰出研究员。”—维基百科上这样介绍他。我现在已经“傲慢”到这个地步,谈中国的事情,我问,你读过马凯硕吗?没读过?好吧,我就闭嘴了,因为跟任何没读过马凯硕的人,我们还能在什么基础上有谈话的必要?以前我还会跟朋友们说自己的想法,现在我什么都不说了,因为不读同样的书,不在一个平台上,说就是累,当然他们可能也不想跟我说。这是马凯硕教授的网站:makaishuo.net/

这个年轻人跟我一样喜欢这本书, 也喜欢听马凯硕的演讲。所以我们对思考中国有很多共识,再次重复:我们都是我们阅读和经验的产物。我曾多次向朋友推荐马凯硕,但响应者寥寥无几。一次我对这个年轻人谈到我的困惑:我是不是错了?我说, 我越来越觉得跟很多朋友难说话了,我们都在变,随着时代而变,随着世界的地缘政治的变化而变,所以想法也越来越不相同。比如我去年五月回到中国,对中国的印象很好,我回来对一些朋友说我的感觉,有的朋友不同意,他们或者否认我的经验,比如认为我回国接触人很狭窄,所以是盲人摸象的经验——这个我承认,我们每个人都是盲人摸象。或者就直接认为我是背叛“初衷”了,好像对中国不具有批判性了。我听了很烦恼,我觉得人们似乎期待我说中国很负面的话,可是我在中国经验没有什么负面的,而他们对中国评价,在我看来,就是西方主流媒体话语的产物,与现实有很大的差距, 这让我很困惑,很不安,不知道怎么跟朋友调和这样的分歧。
他回答得很直接:“你就不跟这种朋友说话就得了。估计你的朋友都是老年人,他们根本不懂得世界发生根本的变化,他们还是在旧的习惯性思维上走,中国变了,美国变了,世界都变了。”我默然, 我不能这样评判别人,我总是愿意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我愿意改正自己,因为我知道我没有权利/权力/能力要别人随时代变化而变化。我们都相信自己的经验,而对他人的感受没有切身的体验,人到老年,更容易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亦如此。
2024年底,十二月份,他去了中国,去了深圳,上海等东部大城市,回来的路上还在新加坡待了三天。回来后跟我说,他这趟旅行,更坚定了他对中国的感觉,他说,中国的东部的城市已经不亚于新加坡了,他感觉中国的活力,未来的发展,形势一定会越来越好。
我很好奇,因为我在国外听到都是中国经济不行,民不聊生的惨状,这几年关于中国经济要完蛋的新闻充斥在《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等大报上,如果你看英美大新闻媒体,中国一片暗淡,而且,很多中国人自己也天天如此讲,所以,我对他的观察很好奇。
他说:英美的媒体什么时候会不唱衰中国?他们的作用不是说实话,而是蒙蔽西方的普通人。你根本不要看这些主流媒体。至于中国人的自唱自衰,那是老路思维,因为这一百八十五年来,就是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都觉得自己落后,觉得落后就要挨打,所以他们对西方一直很羡慕,景慕,这四十年的中国的改变,也改变不了他们对西方的崇拜,他们的自动的批判中国的能力超过他们对现实的更大范围的理解能力。“我听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好。
我还是不太信他说的,我说你是外国人,也是白人,你的视角跟我不一样。他也同意,但他说:对普通人来说,中国的日常生活比美国的日常生活好,你承认不承认?我点头,我承认,我觉得中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比美国的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不相上下,至少是吃得好,人与人的关系也密切一些。他说: 生活好就好在吃住行和人与人的关系上,只要这四者都舒服,就是最好的生活。我说那尊严呢?个体的人的尊严呢?他问我:“你觉得你在美国的体制里有多大受到尊重的个体尊严?美国做的最好的就是美国的宣传,每个人都去选举,就觉得自己有了政治权力,其实选举是金钱的产物,选举人不是被这个集团收买,就是被另外一个集团,只不过是选举人自己愚蠢得不知道而已。大多数人都是愚蠢而自以为是的,他们不能深入地看到他们存在的本质。”我想到我的朋友们对“选举”的向往,不语。他说他根本就没去参加2024年的选举:“我彻底不参加这种虚伪的民主的游戏。”他说。
作为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在美国的生活真的很不容易。他教中学,妻子也工作,同时在家里为政府代养了三个弃儿,这样政府可以给他们代养弃儿的钱。本来他们只代养了一个有自闭症的孩子,但他的太太希望能挣更多的钱,就多代养了两个,这样他们家有三个从七岁到九岁多的孩子。他白天上班,晚上看孩子,他太太晚上上班,白天看孩子,他说,他们除了要攒钱之外,简直什么都不想。攒钱是为了还他上学的贷款, 是付房租,是还汽车贷款。他给我仔细地算帐,收入多少,支出多少等等, 我听着他的算数,有种莫名的伤感:我们都是从年轻时走过来的,年轻时,谁的生活都不容易。这不是第一个给我算他们生活的钱的年轻人,我过去的学生们常常跟我谈起他们的未来,而未来总是跟钱相关。
昨天下午他打电话来,说两个星期后就去中国了,工作签证下来了,声音中全是欢欣。我为他高兴。我祝福他,希望他在中国能有新的发展,生活得更好。明天我要请他吃饭,给他送行。
2025年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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