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04

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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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月下半月

做心理咨询,讲了因最近写动机信产生的对自己经历的一些复盘,从以前什么都要严密规划,到后来靠着热情和冲动就开始做事一路上缝缝补补磕磕绊绊居然也能做成,于是逐渐学会放松下来接受更多可能性。事情发展总不能令人满意,太符合预期又会没有惊喜,难免有目标不能达成的时候,会对自己产生责怪和批评。最近的能找到一些自洽的理由,例如不管结果好坏,参与斗争的我们因此成为了更好的人,咨询师却对我说,我已经有能力也足够成熟,我可以尝试着不找这些理由了。面对失望和自我否定,就接受,就对事不对人地自我批评否定一下,相信我有这个能力。第一次意识到不给自己的失败找理由也是新的进步,而且这种进步是建立在给自己失败找过理由、有足够自信和耐心的基础之上。很感激她。

做心理咨询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个世界上对年轻人对年轻女性,哪怕是对东亚年轻女性,都有非常不同的意见和声音,咨询师能帮我找到最合适现在状态的建议,一年前一年后可能都不合适,但现在很需要而且能帮助我成长。非常感激她。

咨询师还说我做过的事情都很厉害也很有力量,我自己已经能逐渐意识到了。虽然我觉得自己三分钟热度,但我能不断地在一件事情上创造新的三分钟热度,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而且我的兴趣爱好很广泛,在某些特别感兴趣的领域做到的其实也算多了,都是很厉害的。之后需要继续进步,就要在这个基础之上学会容纳更多的声音,建立更包容的体系,养成更坚韧的性格。

我决定要出国读研究生是被很多小事推动的,但我第一次去真的查项目那天是晚上九点从骨科手术台下来,当天我跟的组有三台膝关节置换两台髋关节置换三台关节镜,最后是两个关节镜,两个手术室一般都是同时开始。最后两台一边是16岁的河南小女孩,高二,踢足球前交叉字韧带撕裂,另一边的患者我不知道是谁,查房的时候没有看到。老师告诉我是本院医生的老婆,昨天凌晨办了入院手续没住进来,今天直接进的手术室。两台手术一般是都有医生教授看着,虽然消毒阶段只需要麻醉和二助,但那天一个教授两个医生都在那边。小女孩很害怕,她爸爸觉得全麻可能影响成绩不让打全麻,要做腰麻,手术室里只有器械的声音,麻醉老师坐在仪器前,二助给她的腿消毒。我过去握着她的手,她没有哭出声音但一直在抖,就这样握了半个小时。

我问麻醉老师能不能做全麻,他说家属不让做全麻我没有这个权力,小女孩听见抖得更厉害,我只能找到纱布给她擦眼泪。老师中途过来看了一眼,我给老师说了情况,他让麻醉老师做全麻,因为小孩太紧张的话血压可能控制不好。打针前小孩问我,姐姐你们要让我睡着了吗,我说是的,我说你想吗,她不好点头,对我眨了眨眼,又流下一串泪。我说我会陪到你醒的,你不要害怕。小孩做好麻醉后老师叫我去另一边看手术,他们已经开始了,患者的老公也在手术室里,操作的老师告诉他现在在做什么,这是什么韧带,教授和另外两个老师站在旁边看屏幕。最后缝合的时候,还问他想要可吸收还是不可吸收线,不可吸收张力大但是要自己拆,他说用不可吸收吧,到时候我自己在家给她拆,老师说行,有什么需要给我们打电话就行。

两台手术都顺利,没有什么大问题,我把小孩的床推到观察室然后轻轻把她叫醒,那是我在骨科实习的最后一天,之后我没有见到她。我不知道她预后如何,这类损伤的预后和康复训练密切相关,我只是总会想起空荡的手术室和她颤抖的手,我知道如果我留在这里,当我进手术室我更有可能是另一个房间里的人,我的朋友们都进了各大三甲医院不同科室,我都能找到关系找到熟人,就连现在我看病都不需要完全走正常流程。但我接受不了这样的情况,我接受不了另一个房间里因我而流下的泪水,本不应该这样,可以不这样。有时候也想如果出意外了怎么办,是谁的责任,但其实这样的手术不太会出事,老师们也只是在隔壁,就算有情况有能力解决,手术开始之后都很专业地完成了流程。但是手术开始的前一个小时应该有人照顾她的情绪吗,如果不应该的话为什么另一个房间的患者甚至有老公在身边,他们也知道患者会害怕,有人在身边会觉得心安吧。这不是什么大手术,也不是很严重的情况,但我就是忘不了,我就是没有办法接受这种特权的可能性活下去,我就是做不到。所有人都这样做,有特权不用是傻子,狗咬狗人吃人,我明白,但我做不到。我不知道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去看看别的地方会不会不一样。

看病正常挂号找熟人提前打个招呼没什么,不想排队挂号去急诊挂一下直接让老师帮忙开检查单没什么,做手术找合适的教授医生插队排期没什么,骨折了去找老师帮忙包扎装护具没什么,比较难开的药找到熟人等一有货了就给打电话去医院拿没什么,什么时候才会有什么呢,应该和不应该的界限在哪里,谁来判定,一定要等到有其他人的生命被直接创伤才有什么吗。这个药我拿走了,就有人拿不到,他可能明天也会从别的地方拿到,好像没有给任何人造成伤害,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接受不了。我到现在也没觉得老师做错了,那个医生看起来是他们的大学同学,如果我去找我的大学同学他们也会这样对我,我只是觉得可能做得不够好,比如可以在手术开始前去关心一下,但这并不是必要的,甚至不是应该的,因为这不属于医生的职责范围。我是在苛责谁吗,我是在苛责我自己吗,为什么我总是忘不掉这件事,这明明就是很普通也很顺利的两场手术。

当时老师走进手术室看到我在那里,说原来你在这,你在这干嘛,教授们都在那边。然后他看到我握着小孩的手,说你真善良。我当时并不觉得自己善良,我现在也不觉得,穿着手术服的我这样对待患者不是应该的吗,我并没有做超出职责范围的善良,我也没有能力和权势为她去做那些事,我只是握着她的手。世界有世界的规则,我的世界有我的世界的规则,迄今为止起码我和我朋友们的交往是按照我的规则来进行,当我求助于他们,也会提出我的想法和要求,我需要的帮助并不是给予我特权,例如我不会看病插队,但因为情况着急,我可能需要占用他的非工作时间。就算这样帮我会更困难,他们也愿意,这是我在自己的世界里付出的努力。

1.16

昨天和火见面聊天,聊到给端供稿这件事,她说你们之前组织的人怎么给端供稿,我大概说了一下我知道的,她说那用别的名字吗,我说是的,她说那不就没人知道了,我说没有呀我们知道呀,愣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对啊,我们都一直在写,尽管被打压被封禁但我们流窜着写,用不同的名字不同的身份,我们为了求生迫不得已从一个平台到另一个平台,我们彼此能认出彼此的笔,但读者无法知道这篇文章的作者有没有其他的作品,无法从一篇文章链接到一个具体的人,看不到更多关于这个作者的信息。又想起来有些关于谢烨的研究没法发期刊,因为“谢烨没有出版物不能算作者”,怎样才能算“作者”?愤慨、疑问、悲伤和痛苦最后都转化成信念,一定不要停下来,从现在开始不要放下笔,不管怎么样,要用自己选定的名字一直写下去。

1.18

突然意识到其实都是应该的,被尊重被认真对待完全是应该的,把这件事特地说出来证明自己很看重我的人才很奇怪,感觉我每一个朋友对我都更用心更好,但是他们从来不会标榜自己。朋友们会记住我说的话,会关心我的近况,会给我准备礼物,会在看到我喜欢的东西时候发给我,会照顾我的情绪,会在我很崩溃的时候提供帮助,这都是我应得的。

1.20

感觉我以前真的很不会看电影,什么都没看仔细,终于明白明察秋毫不是态度而是能力。

1.21

经历了才能知道,经历了对自己全否认-全肯定,才能在现在重新学会接受对自己的否认和批评,经历了完全茫然-设定非常详细的计划,才能在现在对未知的未来不焦虑不害怕。经历了两个极端的摇摆,才能慢慢找到中间的位置,如果我没有经历过完全脱节完全放下一切的状态,我现在重新捡起对自己的目标也只是重蹈覆辙,还是会觉得焦虑觉得紧张烦躁。今天一开始咨询的时候都说好像没什么话讲,到后面又开始滔滔不绝。第二次咨询前恰好朋友结束了一段长期的咨询关系,对我哭得停不下来,我感觉自己好像也很喜欢这个咨询师,担心会不会产生依赖,想聊一下这个话题,但是每次都忘了。到今天也没聊到这件事,但我感觉我并没有依赖她,真的成长了很多自信了很多,而且这些自信并不来源于她对我的鼓励和肯定。她真的让我看到了我自己。

1.23

最近在思考未来五年十年自己的人生规划,脑子里总是反反复复出现这段话

1.26

后知后觉我很多浪漫关系破裂的罪魁祸首是我的自尊心,但我在浪漫关系里都放低要求了,我对朋友和家人自尊心更高,所以完全不是我的问题。

1.27

今天趁着骂习近平,在车上跟我爸说了半个小时,我爸又说特朗普上台资本控制美国这种话,我说资本是什么,有钱就是资本,中国最有钱的全是共产党,这怎么不叫资本控制中国。我爸愣了一会然后说自己认知水平有限,然后我很诚实地讲了我的很多想法,包括以后要尝试留欧,他也支持。他以前会说女孩子不需要打拼这种话,但现在也接受了我的执着和野心,最后下车的时候对我说你都去感受一下,都尝试一下,我们只希望你开心就好了,就算失败了,还是能回家。

其实留学进度这个事情我自己很焦虑,所以爸妈问我的时候我会很烦躁,每次都不太耐烦,昨天妈妈说你不要那么凶,爸爸妈妈什么都不了解所以关心一下,也想知道你到底到哪一步了,我突然有点鼻酸。今天找时间跟爸妈说了一些,他们心里也有底了。

虽然从小到大经常跟我爸妈有矛盾,他们也给我造成了一些创伤,但是他们一直都有一点非常好就是他们会很诚恳地给我道歉,从小就是。也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在很痛苦的时候也没有放弃过和爸妈沟通,我会尝试一切方式,写信也好打电话也好面对面也好,努力让他们知道我的想法。我爸妈不会逃避问题,不会逃避我提起的创伤,不会逃避沟通的责任。我得抑郁症这件事我爸花了两年多才接受,最后给我写信说你要少体谅爸爸妈妈,多体谅你自己。我从来不觉得爱是治愈一切的药,我觉得爱是永无止境的努力,是明明有很大分歧,有很多差异,明明很困难,还是试图去理解彼此,去接近彼此,去包容彼此。爱绝对不是沉默的忍耐,而是充分表达后的积极忍让,至少我学习到的爱是这样。所以我什么都能接受什么都能忍让,只要你告诉我,只要你愿意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讲话,只要我选择爱你,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努力。我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回避,你可以说这是我的问题,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爱人的方式,我没法这样爱人。

1.28

当时聊起第一次咨询的状态和契机,其实就是我在和他的感情里很受折磨,而且我两三年以来都没有这样,我又一直觉得他确实喜欢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第一次咨询是在下午,那天凌晨我决定把他微信删除。最后一次咨询的时候我反思说我对自己做过的决定不后悔不觉得遗憾,实际上是因为我总是走极端。面对任何事情我的心态是“我一定会在未来某天继续/完成它”和“我再也不要碰这件事”两者,我没有中间态,没有让此事悬而未决的选择。咨询师对我说要逐渐学会探索这其中百分之二十、三十、四十的状态,不要害怕后悔,人生大部分的可能性往往落在这里。我发现我对这个态度的第一次实践其实就是和他的关系,因为他就是一个拒绝跟我沟通的人,我总是想问到什么答案得到什么结果,在他面前通通失效。他也从来不直接伤害我,但是会通过缺席和沉默把我自己逼疯,看起来好像只是我的错,我一个人在overreact和overthink。

最后那天我就不计较,不要结果,我不管他喜不喜欢我他想不想和我维持关系,我不再寻求“我们一定要继续”和“我要亲口听到你说不喜欢我想要放弃”这二者之一,我选择了中间态,即我觉得你也喜欢我我也确实喜欢你但我不想继续,我觉得很消耗很累让我讨厌我自己,我也不想这么自私好像一切都只和我有关但是你不和我沟通,你不给我机会让我觉得这一切和你有关。我选择中间态,我选择在不清楚不明了你的态度的状态下,做出我自己的选择,而且不预设以后的发展。我不抱有我们以后会怎么样的预期,也不回避任何事情的可能性,但现在此刻我一定要离开你。

从某个时间点开始我对我们关系的反思都只集中在我自己身上,我再没有想过他的态度他做的事他说的话,只是在想我自己的转变幸福痛苦和成长。很多事情就算现在试图回想也变得模糊了,但刚开始那几天我对着自己和朋友的聊天记录、朋友圈、手记本和相册把一切都拼出来然后写了下来。如果以后需要的话我可以再去看当时写的东西,但现在我可以忘记,允许自己忘记,很自然地就开始忘记。不觉得遗憾,因为越来越觉得好像就是独角戏,毕竟那么长一段时间里折磨我的都是他的沉默和absence,我都不需要尝试遗忘,本来就是空白。

1.30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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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河河是水做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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