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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ying 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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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裡擁擠的幽魂:韓麗珠《裸山》

Jying 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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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是願意看見自己與他者的脆弱,是願意暴露在誠實之中。

看見與被看見。他人與自身的赤裸。
看到與看見存在著巨大的視域不同,看到如流水經過,看見則是烙印在腦中。每每閱讀韓麗珠與她的城,我都捫心自問自己到底為了什麼而讀,為了什麼而留下文字。正是因為一切都如此枉然,才感受到不可言說的迫切。

我們需要、空城需要、時代需要,需要記憶被存留,創傷被書寫,裸身被看見。


看見的倫理。
在失去視覺之後,創傷讓雅人鍛造出另一雙眼,看見不容許忽視的真實。看見有時候讓人萎靡脆弱,有時候讓我們置身於虛無空白之地,也讓我們只願安棲於創傷的黑暗中。

看到與看見,是倫理的叩問,看見本身即是一種行動,願意看見,即為抵抗。有時候抵抗就存在於不願意別開眼,不願哄騙自己只要垂頭沉默城市變依然繁榮,人們依然身心安在。


看見,也是看見人心的裸。

裸在此既是動詞也是名詞。被剝,互剝與自剝,剝下後的裸,我們如何觀看?人們可以被暴力剝除至赤裸,可以互相撥開層層荒蕪揭露,也需要自我剝下結痂與爛肉。被觀看的裸,在書中巧妙地用各種軸線點出,藝術課程中被監視的觀看讓裸不再安全,但同時雅人與暖暖的在畫布上躺下的脆弱與靠近,也是令人動容的裸。

裸用各式各樣的逼近去探問讀者,肉身的裸,心靈的裸,藝術的裸,城市的裸,暴力的裸,極權的裸。裸是願意看見自己與他者的脆弱,是願意暴露在誠實之中。我想到Oliver Goldsmith在〈The Deserted Village〉所寫的 Where wealth accumulates, and men decay,見證了城市成為空城,被逼迫看見人性的裸:破滅與墜落、侵略與暴行,我們再也沒有辦法用財富繁榮掩滅過去,燦爛金耀無法遮蓋千瘡百孔的歷史與傷痛。那一具具的裸身浮屍,一句句再也無人應答的言語,誠實又該如何自處?


我也反覆想起書中描寫的,在畫布反覆刷上的白。白,刷上去光潔明亮,彰顯秩序與革新;白,也是記憶的缺失,藝術的叩問與失語。白同時顯化卻消弭,彼此對立的辯證復返。畫布上的白,空無卻盈滿,那是不可言說的創傷,看見之後的記憶的壅塞。空城的創傷同時是個人與集體的,而白說出了事件過後的集和與噤聲。白也是城市的白,「我城」成為「空城」的白,記憶缺失的白。充滿了幽魂的集權下的白。

我揣想,在空白畫布上刷繪,亦如在空白頁面上書寫,寫出記憶與創傷的輪廓與樣貌,是某一種透過語言重新建構出城。五年過去,城中與島上依然各自面對不盡相同卻也情同手足的抵抗,這樣的抵抗共築出自由書寫的城牆與深刻思想的堡壘,我們在此安放幽魂,讓記憶充盈城市與街道。

讓裸與創傷,不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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