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个写作或者生育的好时机,然而——

米米亚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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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来写给你的第一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职五个月,怀孕八个月了。今年我被迫离开了曾以为足以托付使命的新闻事业,并且即将成为一名志愿单亲妈妈。在多年的异国求学、谋生、移民和似乎永未完成的离散之旅中,我为追寻自由付出了一度难以承受的代价,却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后,仿佛一切归零重启,再次投入了未知之中。

Matters的朋友,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关注!我最近在Substack上新开了一个写作空间,想探索一些新的话题,也慢慢建立自己的写作事业。这里比较安静,便于更紧密的连接,它不会打扰你太多,只是每月发两封newsletter,推送我最新的文章。我诚挚邀请你的订阅,请点击我的域名链接,输入你的邮箱地址即可:https://mimiyana.substack.com

以下是我的空间启动后发出的第一封信,讲述了我选择生育的初衷、内心的裂痕,以及为何我仍然相信语言,并决定重建写作,也介绍了我计划中的写作主题。欢迎来给我评论、留言、转发或推荐这个写作空间。 今后我也会继续在Matters更新部分内容。


Baby shower上和朋友一起完成了送给女儿的签名版

亲爱的朋友:

坐下来写给你的第一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职五个月,怀孕八个月了。今年我被迫离开了曾以为足以托付使命的新闻事业,并且即将成为一名志愿单亲妈妈。在多年的异国求学、谋生、移民和似乎永未完成的离散之旅中,我为追寻自由付出了一度难以承受的代价,却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后,仿佛一切归零重启,再次投入了未知之中。

昨晚一个朋友来看我,她是一个八面玲珑、泥沙俱下的成都妹子。她说,蛇是蜕皮生长的,象征重生、更新、轮回,人30岁后的第一个蛇年会是大变之年。她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比较迷信,但我欣慰于迷信把偶然变成必然,免除了徒劳的情绪苦役。人在变老时更多体会到世事无常,会更受用这样的安慰吧。

除了离职前后短暂的动荡,我正度过一段难得的平静日子。爸妈从中国来到身边照顾我,成年后“散了”的我们又有机会一起生活,代际间重连的情感脉络从未如此清晰。新生命在体内缓慢而顽强生长的体验带来了自我圆满,令很多“情绪价值”都不假外求了。我感念生命的智慧远在社会的计划之外,我似乎总在外部世界变得糟糕的时候,收获一段宝贵的人生经历。

所以,为什么我要在这里重建一个写作空间?为什么是现在?

这不是一个好时机,我曾经设想一边工作一边写作,在体制的保障中扶持自己的“副业”,但后来发现工作变成我无限推迟自己写作计划的借口。这不仅仅是时间分配的问题,而是我感兴趣的书写和新闻的形式已经分道扬镳。就像我曾经对同事吐槽:“每天给别人改完稿子都心力交瘁,没心情写自己的东西了。”

这同样不是一个选择生育的好时机,我中年失业,前途未卜——其实女性生育从不存在什么“好时机”,我清楚记得一位已经财富自由,却在生育路上饱受挫折的同龄朋友感叹:“早生孩子,事业就受限,晚生孩子,身体就不行,中间时段生更差,两头占不上。”

但对我来说,写作与生育,这两件事背后有相通的动力,那就是创造。并不是(我曾经以为的)万事俱备时去创造,而是在一无所有中去创造。

我为即将出生的女儿取名“真存”,即是真实的存在,也有去伪存真的意思。我希望她看得清楚、感受得深刻,冷静思考、勇于行动;既能海纳百川体验一切,也能穿越幻象抵达本质,即使在纷扰的现实中也一直忠于自我。这和我对这个写作空间的期盼是一致的。

当我步入中年,已经对很多事情祛魅。这个社会不断制造虚妄和诱惑的噪音,试图告诉你你应该做什么样的人,应该需要什么,应该追求什么,应该过怎样的生活。我年轻的时候也差点过上所谓的“主流”人生。你要有勇气独自上路,并且不断试错才能冲破别人的观念,甚至冲破自己的观念,最终认出,并且抓住那些真正值得珍惜的东西。

我想和你分享一个奇妙的洞察:孩子并不是从怀孕的时候存在的,而是从我开始想象它的时候就存在了,一旦我对她有了想象,就再也不可能将她从我的脑海中抹去。

其实第一次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我正处在人生的最低谷。我一个人住在冰天雪地的温尼伯,被学业、工作和移民程序重重困扰,陷入孤独和抑郁。有段时间我感觉自己的生命能量降到了临界点,感觉离死亡很近很近,每天来回挣扎在自厌自弃的边缘。然后有一天,我突然冒出了生一个孩子的想法,我被吓了一跳,好像我有了什么不受待见的可耻念头。现在想起来,这是生命被激发的触底反弹,生命在以一种延续的冲动去对抗死亡的终点。

它不是新知,而是一种新的感受。或许年轻气盛的我会以生命主宰的态度去解读,再加上我最擅长的女权主义视角,对其或批判或辩护。但直到此刻,我才变得谦虚,承认自己只是生命的一部分。

我花了足够多时间将自己拉出泥潭——无论是处境上的还是精神上的,直到确信我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渴望才将另一个人带到世上。我很感激那一刻的灵感,在我对任何事情都不抱希望的时候,对这个孩子的想象,就像悬崖旁边出现了一颗小星星。我现在早已离开了那个悬崖,但是我想要带上这颗星星。

那之后,尽管我摆脱了死亡焦虑,但是我仍然被虚无和幻灭的阴影笼罩,心底铺满银霜般的悲伤,走在上面如履薄冰,连不曾纠缠过的陈旧创伤也一并涌现。从前我对公共事务有多热情,如今就有多解离。而更绝望的是,你深知这无可挽回了。理智的工具无法修复情感的破裂,如果你像我一样被抓住过,就明白对死亡的理解将从核心改变你的性格。因为它不是那把终结的利刃,而是凝视楚门世界的一个透镜,令万事万物原形毕露。

我没有答案,只能告诉你我的妥协:我觉悟到治愈不会来临,我再也回不去那无知无畏的自己,回不到过去熟悉的位置,而前方也没有位置,唯有接受和不能弥补的缺失共存。当我直面这一真相,我变得更能留意到生活中稍纵即逝的痛和美,它们来自这个社会“不重要”的归类。

归根结底,我相信存在是一件痛并美好的事,而生命还有更多值得去把握。存在的精神就存在于当下每一个时刻。如果每一个时刻都注定消逝,那就不断去创造新的时刻。

因此,在长久的失语之后,我决定收起哀悼,重新开始酝酿给与世界意义的语言。也许你曾经读过我的文章,知道我的来处,也许你这是第一次遇见我,没关系,我想在这里讲述一些新的故事,也想知道有谁和我走到了同样的地方。

我关心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里人们无法言说的困顿、倦怠、失落、脆弱、孤独与虚无;我关注资本主义晚期的社会症状与后现代思潮下崩解的意义和叙事,以及尝试回应它们的微小建构和个体哲学;我也期待艺术、电影、文学能提供一个临时避难所,不是解决问题的工具,而是一种让我们仍然在场、互相感知的方式。


我计划在这个空间里拓展五个写作主题:

  • 【Art Against Absence / 艺术拒绝缺席】:关于艺术、电影和文学等文化评论

  • 【Late Capitalism Blues / 晚期资本主义蓝调】:关于社会与舆论观察

  • 【Dwelling in the Void / 虚空中栖居】:关于漫游与离散生活

  • 【In Her Bodies / 她者之身】:关于女性身份与身体经验

  • 【A Minor Ontology / 微型本体论】:关于时代情绪、存在症候群、后后现代思想

  • 以及一个会适时推出的读者来函栏目:【Dear realness / 亲爱的真存】


我不是一个紧跟潮流,频繁发言的作者,但每一篇文章都深思熟虑,全神贯注。我准备保持每月两篇的更新频率,包括长篇深度文章或较短的通讯文章(就像这篇)。我为这个空间设置了付费订阅,如果你愿意付出每月请我喝一杯咖啡的费用,就是对我写下去的最好支持。你也可以选择免费订阅,试着慢慢靠近。无论如何,我都感谢有你的陪伴。

最后,我想分享给你一段我一直收藏的引言(感谢把它分享给我的朋友),摘自作家黎戈:

力量、勇气和爱,都不是干净光滑的标准答案,它们是在污泥满地的一地鸡毛中,一点点地拔脚、迈步、缓行。因为自带鸡毛属性,所以,当它们来到我们身边的时候,常常面目模糊,与它们相认并相惜,是我们一生的功课。

我在回复里写到:“‘鸡毛属性’好棒!正是因为那些来自外部的标准答案,才让我们认不出来它们残破的样子。但能和它们相认相惜的人,一定是因为自己走过同样的一地鸡毛,内心也生出了力量、勇气和爱,才知晓了它们的真实模样,所以一眼就能认得。”

如果你也在一地鸡毛里认出过真实,那你也能认出我。欢迎你常来,我会在这里写给你,也写给我自己。


——米米



感谢你的阅读!“米坛埋骨”是一份由读者支持的出版物。如果你想即时接收最新文章并支持我的写作,请留下你的邮箱地址,成为免费或付费订阅者:https://mimiyana.substac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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