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原的「北京學」:都市、圖像、生活
在廿四卷文集中,第十五卷的《記憶北京》 及《想像都市》猶如中心的中心,勾勒陳平原最早提出的「北京學」──關注在都市生活,以城與人的關係,理解這座城市的七情六欲和喜怒哀樂。陳平原不僅透過閱讀文本,而且讀的是有關城市的書,或者不如說是屬於文明史建構或文學史敘述的考慮。事實上,如果去翻閱他的學術領域就會發現,他其實所有的論述都沒有偏離北京,舉例文集之第六卷《中國現代學術之建立》和第七卷《作為學科的文學史》。可以說,「北京學」是陳平原的研究重點,為了尋幽探勝都市史地概述,他甚至涉獵旅遊地圖一類的手冊讀物。他將興趣化為科目,為北京大學中文系研究生開過「北京文化研究」、「現代都市與現代文學」等課。
記憶北京的書寫策略
早在1994年,居住北京達十年後的陳平原,曾寫短文《「北京學」》,大意是說近年北京古籍出版社刊印的明清文人關於北京史地風物的書不好銷,而京味小說、舊京照片、胡同游、北京縮影景觀等卻很受歡迎。陳平原認為北京作為一個文化中心地位,其周邊開發的的旅遊資源產業是豐厚的。對於一個觀光城市來說,旅遊手冊的編撰至關重要,制約著其閱讀北京的方式。他以客居東京和訪學倫敦為例,應該與旅遊結盟,借旅遊解摸歷史與感悟文學,為北京編著《歷史導遊地圖》,即要實用,又要有文化。它著眼於文學中顯在或隱藏的地圖,將文學史與旅遊指南結來的敘述方式,正是旅遊手冊的有趣嘗試。
北京這座寶庫要如何記憶,歷史才能不被磨滅。這座城市,地層複雜,意蘊深厚,但值得珍惜的是精神這無形資產重建或保留的內涵。陳平原希望將建築的空間想像、地理的歷史淵源與文學創作或故事傳說結合起來,借以呈現更具靈性、更為錯綜複雜的城市景觀。這裡他將個人遊走大街小巷的興趣描述成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所描述的「游手好閑者」那樣,在擁擠的人群中漫步,觀察品味這座城市及其所代表的意識形態,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保留想像與質疑的權利。
陳平原「記憶北京」的策略大概有幾個方向:
一、以「懷舊」為指引,追蹤文人筆下的北京,展現舊城舊物;
二、尋找充斥在日常生活中「文明的碎片」,透過新舊雜陳,追憶老北京;
三、歷代家國興亡與追憶城市盛衰,隨著歷史轉折引發的城市改革和人口變遷,二者相通。
五方雜處想像北京
陳平原關注的「北京學」,是作為「都市想像」的北京,是滲透著歷史記憶的新舊人事及轉變異常快速的城牆風物。他一再堅持,必須把「記憶」與「想像」帶進來,城市才有生氣。身為學者的任務,是理解與分析成為世界性大都市以後的北京的「文學形象」。
寫於2002年的《『五方雜處』說北京》,圍繞著北京,從文學想像、歷史掌故、文化記憶等方面,開始關注四合院、胡同古老建築之外的精神及物質文化遺產。陳平原進一步發掘和觸摸古都的脈搏,發展都市文化研究,建議必須跳脫純粹的文獻整理與懷古感慨。為了將閱讀城市的行動升級,他在2003年10月,參與主持由北京大學20世紀中國文化研究中心、哥倫比亞大學東亞語言文化系和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聯合舉辦的「北京:都市想像與文化記憶」國際學術研討會,後來更催生了相關叢書及十多篇具學術視野研究歷史、文化、文學、教育的博士論文。
顯然,學生因北京這座城市意蘊深厚而對都市產生興趣,寫成具特色的博士論文,陳平原大致歸納如下:
第一、因應都市生活的介入,從具體作家作品轉向文學及文化生產。藉由城市文化視角,稽查與文學社團相關史料,或將目光追蹤到晚清思想啟蒙運動展開之際,考察北京清末民初報刊的興衰與報社的設立,滿漢知識分子的合作,是如何透過「開民智」「辧學堂」與下層社會結合。
第二、從都市文化視角,以開闊的學術視野審視,方能整合近代中國思想史、新聞史、文化史、文學史學術資源。這方面的論文有談及五四新文化運動文化氛圍的營造,如將城市史、報刊史與思想史相串聯,對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溯源與民初北京輿論環境的勾勒。又如談1930年代的「京派研究」,立足於文化古城與戰爭陰影之下,從制度性安排對文學創作的影響,並涉及大學教育與文學生產。
第三、抗戰時期淪陷區北平的政治環境及知識分子的精神狀態。淪陷區扭曲的時空結構,易代之際的遺民傳統,尤其讀書人的境遇,寫作及修辭策略隱藏有象徵性符號,解讀難免複雜。同時,兼及台灣文化人的尷尬處境與身分認同。研究者掌握史料之餘,必須有開闊的歷史視野,既不能沒有國家意識、民族大義等價值立場,也不能忽略個體的思想方式生命哲學。
第四、借助某些意蘊豐厚的都市場景,如借「公園」來討論「城市」,在文學、教育、學術、思想以及傳媒的交叉處展開對話與論述,重塑作為都市及都市文化形象的北京。考察「公園」作為西方文明的裝置,如何進入晚清民初的北京。作為都市生活的活動場景,談論城與人、文與史、描述公園的特殊性時,又能兼及外來文明的移植與傳統文化的發揚。
開展「北京學」的意義
「北京學」的專案規劃對陳平原而言,無疑具有特殊意義。為了實踐都市文化教學,他2001年在「北京文化研究」的課上,以美國學者理查德‧利罕(Richard Lehan)的著作《文學中的城市──知識文化的歷史》(The City in Literatur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8)作為教材,將「文學想像」作為「城市演進」利弊得失的編年史來閱讀。其帶來的啟蒙意義是城市建設和文學文本之間,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因而,閱讀城市也就成了另一種方式的文本閱讀。這種閱讀還關係到理智的以及文化的歷史:它既豐富了城市本身,也豐富了城市被文學想像所描述的方式。」
須要說明的是為了閱讀城市,除了北京, 陳平原先後踏足天津、上海、香港、台北、廣州、吉隆坡、倫敦和東京等地。其中大多參加以都市文化研究為主旨的討論會或專題演講。透過一個人文學者的追求與困惑,從引領學生閱讀城市,培養其對於城市文化、城市建築、城市風情、城市文學的鑒賞與批判能力,進而發展並建構自己觀察品味一座城市的魅力。在陳平原看來,閱讀城市,最好兼及學者的嚴謹、文人的溫情及漫遊者的好奇心。除了觀察城市建築、世風民情、文學藝術,也觀察教授們的「都市研究」。
毫無疑問,陳平原的目的是儘可能拓展「都市闡釋」的空間與力度。在每個城市逗留,總有對這座城市特殊的感覺,它的歷史溫度和文化古蹟,以至未來的圖景,若細心觀察並闡釋,會從中發現而帶來喜悅。所以,作為人主學者,陳平原的工作目標,就是在「比較城市學」的視野中談論自己居住或心儀的城市。都市文化不局限在雙城記,他兼且希望此後數年,研究者對於都市研究理論自覺,發展空間逐漸擴大。
顯然,由「北京學」到「城市學」的策略考慮還應該包括以圖像的眼光看一切,對待一切,把圖像融入自己的日常生活。透過城市文化的交流,鞏固大學在區域拓展的前瞻性地位和作為融通各都市的中介地位,能帶動城市研究的持續發展。鼓勵學生閱讀城市的文學文化典藏,因接近產生情感,藉情感衍生關懷,讓學生於接觸中發掘城市文化的獨特性與豐富性,這是重要的閱讀經驗,能深化學生有主動探索城市的動機。嘗試接觸「城市學」,可以使人從中閱讀別人與自己、閱讀城市與世界。透過「城市學」閱讀城市,更能展現人文關懷,兼容並包的辧學理念。
「城市學」專題規劃的社會層面上意義是為了讓學生化被動為主動地靠近城市文化活動,「走出校園」是最能讓學習收事半功倍之效的方式。「走出校園」,緊貼現實生活,完成政府佈置的各種命題作文,如大學設立了某城市或某城市文化研究院,承接相關項目,宣傳政府決策,收集整理資料。要是媒體、大學、政府這「三駕馬車」通力合作,可開啟學生或大眾對生活所在城市的歷史、地理、人文的關心與興趣,那又何樂而不為。
總括而言,陳平原的一系列以「都市文化」為題的文章,用意在使人理解與分析城市文化與文學的重要性。同時,充分運用民間文史資源,進行城市學內涵之欣賞、整理、保存,並與跨文化交流。陳平原相信城市中開展人文,旅游文學活動或者文化產業研學活動,對養育城市環境存有靈活的調整空間。他上課講解與討論並重,重申加強城市訪談、實地考察的必要,認知並分享城市舊物的喜悅。他的「北京學」工作了將近三十年,至今仍然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