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臺北動物園石虎「野獸仙貝」炎上，淺談次文化網路網路迷因其背後文化

撰文時間：114年5月14日

前因是在今年（2025年）初春，臺北市立動物園洋溢著喜氣，因為園內的石虎「春捲」在3月順利誕下了兩隻雌性石虎幼崽。園方也樂於分享這份喜悅，拉近與民眾之間的距離，於是舉辦了一場線上的命名活動，邀請網友們集思廣益為石虎們命名，並號召網友們按讚票選，而得票最高的兩組名字能與園方內部的「種子名單」一同進入最終決選。本來只是一起稀鬆平常的活動，結果卻意外地掀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網路風波，這發展恐怕當初園方也沒料想到。

而事件的起因源於一組由網友熱情投稿的候選名：「野獸」與「仙貝」。這組名字挾著驚人的網路聲量，在票選階段一路過五關斬六將，雷厲風行地攻佔了人氣榜首。然而，就在支持者引頸期盼該名稱進入決選之際，這對大熱門卻在公布最終候選名單時「神隱」了。針對為何撤下該名稱，園方社群小編給出的說法為「#小石虎很香不能取臭名」，不僅未能平息眾議，更使得部分網友質疑是否存在「黑箱作業」，將整起事件的討論熱度推向了高峰。儘管後續園方表示該名稱容易引起爭議，且有網友替園方澄清其先前條款已有說明禁止事項，而且園方有最終命名選擇權，試圖化解疑慮，但事件目前仍有許多的討論。「野獸仙貝」事件已然成為一個標誌性的文化現象。它如同一面擦得雪亮的鏡子，清晰映照出當代網路次文化，尤其是迷因（meme）文化，是如何以一種「雷厲風行」的姿態滲透並挑戰主流社會的既定框架。而這背後可不只是年輕人愛「Kuso一下」那麼簡單。

所謂的「迷因」，亦稱「模因」，是英國科學家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自私的基因》一書中所創造的概念，它就像基因一樣，是一種會不斷自我複製、傳播、變異的文化訊息單元。而在現代的網路時代，迷因從早年在特定網站（如日本的NicoNico、臺灣的臺灣論壇、巴哈姆特）等傳播，演變到現在，傳播速度與變異彈性更是前所未有。而此次的「野獸仙貝」就是一種來自日本的迷因。其源頭為「淫夢哏」，這個源自日本特定的同性成人影片（由於平台限制，詳情可以參閱其他作者介紹的內容，這裡不多贅述），本因是小眾圈子存在，卻在東亞的網路圈大量傳播甚至持續迭代的奇特現象，正是迷因藉由各種平台大量傳播的案例。尤其其中的核心角色「野獸先輩」，早已超越了影片本身，成為一個高度符號化的存在。

而提到符號化，這裡就順帶談談符號學了。依照皮爾斯（Charles Sanders Peirce）的符號三元論，一個符號包含「表徵」（representament，即符號表現的形式，如「野獸先輩」的特定形象或「仙貝」這個詞彙）、「對象／實物／客體」（object，符號所指涉的原始事物對象，在此例中是演員及其原始之演出）以及「詮釋」（interpretant，使用者對符號的理解與反應）。而在「淫夢哏」的傳播當中，「野獸先輩」這個哏，其原始對象（影片內容）的意義幾乎被完全掏空，不再代表著色情內容，取而代之的是社群在不斷的二次創作與再詮釋過程中賦予的全新解釋項——一種荒誕不經、戲謔、惡搞、圈內人才看得懂的幽默感。若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的「能指」（signifier，符號的物質形式）與「所指」（signified，符號所代表的概念）試分析之，「野獸先輩」以及其餘連帶的淫夢哏在此發生了奇妙的斷裂與重組：其形象（能指）不再指向其原始的性意涵（舊的所指），而是指向了一種網路社群的集體娛樂和一種身份標籤（新的所指）。

為何一個看似性少數且以當時的社會風氣來看較為低俗的素材能演變成如此龐大的次文化現象？這裡試圖提出幾點可能性，若有大能有不同看法也請指教。首先是對於社群歸屬感與身份認同。若能理解並使用「淫夢哏」的特定知名（但在圈外人看來是完全不知所云的）語彙（如「哼啊啊啊啊啊」、「114514」、「我會叫警察（無力）」），就像是掌握了進入特定俱樂部的密碼，能在匿名網路世界中迅速找到同類，形成一種「自己人」、「有人懂我」的心理慰藉和認同感。這種現象在「迴聲室效應」（echo chamber effect）的加持下更為鞏固：在同質性極高的社群內部，特定觀點和偏好不斷被重複、強化，使得圈外人愈發難以理解其樂趣所在，而圈內人則愈發堅信或挖掘其文化的正當性與趣味性。

其次是集體創作的參與感與娛樂化。該哏的生命力在於其高度的開放性與可塑性。網民們接力式地對影片的原始素材進行「空耳」（例如將日語台詞聽成發音相似但意義迥異的各種語言）、製作音MAD（以聲音素材進行音樂再創作）、P圖、撰寫段子、論證、甚至到拍攝地進行所謂的「朝聖」，這種像是眾人合作的創作模式，讓每個人都有機會參與到迷因的建構與傳播中，並從中獲得樂趣與成就感。這不僅是一種娛樂，更是一種去中心化的文化生產模式，挑戰了傳統由主流媒體藉由媒介傳播給閱聽人的文化傳播路徑。

再者，對禁忌的挑戰以及拆解掉其負面因素的反差，也是這類次文化吸引年輕族群的重要因素。將原本帶有特定（甚至負面）意涵的符號，透過戲仿、反諷等手法，將其意義徹底翻轉、掏空，本身就帶有一種消解嚴肅的感覺。例如在石虎命名事件中，「仙貝」一詞被賦予「脆弱但珍貴的生命」這樣「正能量」的解釋，本身就是一種典型的再脈絡化操作，試圖將一個源自亞文化的符號「洗白」並推向主流。

然而，當這種次文化符號試圖進入公共領域，尤其是在一個需要顧及普羅大眾感受的場合（如動物命名），衝突便在所難免。動物園方的「割捨」，固然有其維護機構形象與社會觀感的考量，但也突顯了主流社會面對這類新興網路文化時的困惑、疑慮，甚至是某種程度的「文化代溝」。這不僅僅是「好玩」與「嚴肅」的對立，更是不同文化資本、話語體系之間的碰撞。試想之，若真的命名成功，而之後有高層理解其來源後質疑並且要求更名，或者有小朋友因為石虎名稱而去查詢來源後被家長發現Po文質問園方，那麼後續引發的麻煩和對園方和該圈子造成的負面影響可能會比今日更加嚴重。

說到底，石虎「仙貝」的命名風波，也是網路次文化與現實社會互動的一個縮影。它提醒我們，網路迷因的「野蠻生長」是數位時代下新式文化傳播速度和創造力的表現，但也因其固有的排外性與潛在的冒犯性而引發爭議。而我們在網路瀏覽與活動時，要如何在理解與尊重多元文化表達的同時，維持社會共享的價值觀與溝通理性，避免造成無關人士的困擾以免增加對迷因圈子的反感，恐怕是我們在這個時代需要思考的議題。畢竟，網路早已不是虛擬的法外之地，而是現實社會不可分割的延伸。而那些看似無厘頭的「哏」，雖然迭代迅速，但它們也或許正以其獨特的方式，記錄著那個時代的文化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