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余烬归途》的番外短篇

短篇 《滂沱祭礼——吾即汝之彼翼》

　　铅灰色的云层缓缓地压下来，仿佛要将这片蓝色的雨林碾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食肉植物散发出的甜腻气味。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巨大的根节、湿滑的蓝色苔藓与巨大的叶片间艰难的穿行。

　　脚下的腐叶层吸满了水分，被踩到时发出噗嗤的闷响。在他们头顶上方，雷声在云层深处翻滚，发出低沉的咆哮。

　　第一滴冰冷的雨点砸落在她的额角，紧接着，亿万颗雨珠便如同收到了统一的号令，骤然倾泻而下。

　　视野变得模糊，耳边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噼啪声。雨水冰冷刺骨，卷走身体残存的热量，让他们不由自主地颤抖。

　　“这边！”他的喊声在暴雨的喧嚣中显得格外的微弱。他拉住她的手，冰凉的手指紧紧相扣，牵引着她冲向一小片相对开阔的空地。

　　空地中央，几块巨大的、覆盖着荧光地衣的岩石勉强提供了一个无法遮蔽雨水、但至少可以倚靠的支点。

　　他们蜷缩在岩石旁，本能地寻求着对方的体温。湿透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寒冷的感觉像细针一般刺入骨髓。

　　最初的颤抖过后，温度逐渐回升，他们也想起了最初的目的。

　　“我们到了…来吧……”

　　他们的目光在灰蒙蒙的雨幕中交汇，无需再多言语，她从腰间抽出一把仪式用的匕首，雨水从刀尖缓缓滴落。

　　没有一丝犹豫，她在自己的双手掌心划出一道深深的裂口。他伸出手，接过匕首，在自己的掌心也刻下两道相同的伤痕。

　　鲜血瞬间涌出，又被冰冷的雨水迅速稀释成淡粉色的细流，顺着手臂蜿蜒流下。

　　他们面对面站着，雨水冲刷着他们的脸庞，却冲刷不掉眼中那迷离、狂热的光芒。

　　他们缓缓转身，背靠着背，紧密地贴在一起。受伤的手掌越过肩头，紧紧相握。温热的血液从伤口渗出，交汇成一股。

　　寒冷被驱散了，一种由内而生的炽热开始显现。

　　随后，迷幻的歌声从他们口中流出，仿佛融入了这片蓝色丛林组成的海洋。

　　起初是低沉的哼鸣，源自他的胸腔，如同大地深处的回响。随即，她的声音加入，一种空灵而悠远的调子，仿佛来自乌云之上的广阔天空，与他的旋律缠绕、攀升。

　　那不是世上任何一种已知语言的歌词，而是那更原始的自然声响——

　　是风穿过枝条的耳语、是泉水与鹅软石碰撞时的嬉笑、是根系吸收水分的悸动，是生命分解与再生的恒古吟诵。

　　他们的歌声奇异地与暴雨的节奏共鸣，非但没有被雨声淹没，反而像是赋予了雨声新的韵律。

　　风暴也并未停歇，反而像是被他们的歌声所吸引，盘踞在上空，成了一座隔绝世界、喧嚣而又孤独的穹顶。

　　渐渐地，雨声…消失了。

　　并非真正的寂静，而是他们的神经末梢早已相互缠绕、嫁接，融合在了一起，如同一张细密的网。

　　他们能“听”到的，不再是暴雨倾盆而下的噼啪声，而是彼此血液缓慢流淌的粘稠声音，是溶血反应中细胞凝集破裂、那无声的哀鸣。

　　“这样……就安静了…”她的念头，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在他的意识里晕染开来。

　　而他的微笑也没有浮现于脸庞，因为牵动嘴角的肌肉还未来得及反应，那愉悦的电信号就已经直接共享给了她。

　　仪式…渐进尾声。

　　这一次，没有划破手心时的痛楚，只有一种舒适的柔软，像是在冬日里一头钻进被窝的安心感。

　　从他们背部紧贴的肌肤开始，衣物如同枯萎的花瓣般无声剥落。皮肤下的脊椎仿佛拥有了自主的生命，突破血肉的束缚，不再是森白的骨骼——

　　而是化作无数晶莹剔透的、莹白如琉璃的菌丝，狂喜地向外伸展。

　　他们的肋骨亦然，如同天使的羽翼豁然展开，但与天使的圣洁截然相反，那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原始的形态——巨大的真菌子实体。

　　菌丝疯狂地蔓延，刺入被雨水浇透的土地，贪婪地汲取着泥土深处的养分，同时也将彼此的身体更牢固地、更深层次地“钉”在这片完成了他们仪式的“祭坛”之上。

　　他们的内脏开始在腹腔内融化、分解，不再是两个相互独立的循环系统，而是混合成一锅温暖粘稠的、营养丰富的“浓汤”，滋养着那些蓬勃生长的琉璃菌丝。

　　他们的头颅向后仰去，嘴巴张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们的喉管、声带早已全部被菌丝网络覆盖。最终，从他们口中缓缓探出的，是两株最为纤细、最为精致的菌柄，顶端撑开了如同微型雨伞般的半透明菌盖。

　　菌盖微微颤动，并不是因为风，而是在持续不断地向空气中释放着肉眼无法看到的孢子。

　　这些孢子，是他们的记忆、他们的梦想、他们所有的爱恨与思愁，一同研磨而成的迷乱粉末。

　　雨水依旧在地上流淌，但渐渐被这些新生的、寂静的生命所覆盖。

　　最终，在原本两人站立的地方，矗立起一座巨大、优美、又带着一丝诡谲的共生雕塑——一株高达数米、散发着柔和磷光、曾是手臂与腿部的枝叉相互交错仿佛雨后彩虹的琉璃真菌。

　　它不再颤抖，不再需要相互拥抱来获取温暖。他们的意识在每一根菌丝中流动，那是一种永恒的、再无彼此之分的极致愉悦。

　　雨，终于停了。

　　一缕微弱的阳光破开云层，照射在这株巨大的真菌上，折射出梦幻迷离的光彩。

　　几个小时后，一群受好奇驱使的小型动物小心地靠近，谨慎地嗅着空气。那菌盖微微抖动，释放出一波孢子，轻柔地落在那些动物的鼻尖上。

　　它们并未惊慌逃走，而是恍惚了一下，随即安静地俯卧了下来，围绕在这株奇异的“雕塑”旁。它们的眼中，短暂地闪过一瞬人类般的、迷离的爱与满足。

　　他们的爱，他们的存在，终于超越了“他们自己”，开始以一种绝对宁静、绝对温柔的方式——

　　拥抱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