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週記.九四
夏至。
即使街燈故障整條路依舊炯炯亮熀著黃的紅的,那些熾熱的途經與路過。夏天來得毫不遮掩,於是也只好坦率地流汗以對。
老媽臥房的冷氣壞了,確定再檢修替換零件已非長久之計,在這樣的季節可沒有多少拖沓的餘地。裝機的師傅倆充滿活力,年輕的那位一進門就衝著問:老闆,這裡有type C嗎?接著拉起頸上掛著的電子菸說,缺了這個總覺得工作都不起勁,笑起來連鬍渣都顯得青澀。年紀稍長(但看來也才廿出頭)的那位沉穩許多,邊指揮副手遞上器械邊清理舊機移開後窗框旁的塵埃碎屑,其中有已經孵化的一窩壁虎蛋殼。話題就從不同人對爬蟲類各有喜惡聊到裝機時遇過的各色主顧,以及對北宜兩地裝機師傅的印象。
趁著新機落定調整位置的時候送上剛冰鎮過的飲料,小師傅揣著充好的電子菸跨到陽台,大師傅卻似乎較真起來,對於邊框空隙量了又量,先是海綿然後隔板然後膠條,連中段微凸的螺帽都要剪裁繞過,擠上矽利康後還用手指勻勻抹平,那過程窗壁邊都要滲出日本匠人節目的BGM了。最後測好長度等距敲定夾線釘的瞬間,差點以為師傅要從A梯上180度轉身鞠躬謝幕。先不說手藝確實相當細緻,僅僅從旁欣賞這種創作的態度,就十分療癒呀。
回想這些的時候又見到阿螢,在叢間隱約閃爍著綠光,眼看即將步入七月的夜晚,這或許已經是最活躍的招呼了。每次的不期而遇,逐漸變成相隔一週的一絲期待。
直到這週。
出發前便感覺有什麼悄悄在改變。譬如球場裡流動的聲響,呼吸間出入的氣味,相差無幾的光源下卻多出兩三格解析度的小操場,映照街燈乾燥的橙黃。
想起小時候常去的電影院。小學的週三下午沒有課,自己搭公車到羅東,走進自動門敞開襲來的冷氣團後,整身西裝的父親會從辦公桌起身,步出銀行櫃檯的隔板,遞來一張電影優待票,母親會在櫃檯邊招手,順勢加給廿塊買飲料。然後只要經過微笑的警衛出門轉入左邊的巷子,走到底便是東一戲院。午後的影廳不清場,一張票同部片可以連看兩回,看完了正好與下班的父母親會合返家。
那時候宜蘭的影廳不多,放映的幾乎是好萊塢院線,偶爾穿插些國片,當年正紅的動作明星是史特龍,一週看藍波揹著弓箭扛著機槍從第一滴到血流成河,一週換洛基從默默無名到如日中天又被盛名所累接著東山再起,八九歲的年紀不懂太多戰場與人生的無奈,就在叢林與擂台間心神沸騰。
直到某次看了遠離非洲,第一次在空蕩涼爽的影廳裡沒有激烈的拚搏與格鬥,只覺得電影好漫長,完全不識勞勃瑞福與梅姨的演技(或者說,完全不識何謂演技)地睡著在連綿的台詞裡。醒來再看第二次,依舊什麼印象也沒留下,唯獨記得男女主角身後那片遼闊草原窣動著的乾燥的綠與橙黃。
要好多好多年以後才明白,故事可以有那麼多那麼多種說法,用畫面,用音樂,用口白,還有口白之外。對當時的父親來說,或許只是個遛小孩的點子,卻在不經意間囫圇吞棗地雜食了各種題材,做成日後反芻的養份。
常情之中也有意料之外,常規裡面也見突如其來,就像期待的同時也抱持著某種對無常的理解。就像今晚未見,那就來年再見吧。謝謝阿螢,也謝謝老爸。
20250621/0628的跑步週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