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
屋子今天特别静,风扇转得慢,像一口旧钟摆,吹过窗帘,帘子在墙上擦一擦,发出一点声音。布朗趴在床边,脑袋搁在爪子上,呼吸轻得像屋子里的灰尘在落。
我把脚伸过去,碰到它的耳朵,软的,热的,它动了一下,没睁眼。
医生说周日做活检,我“嗯”了一声,好像答应得挺快,其实心里已经开始空。那种空,不是恐惧,是像有人把一块石头拿走,整条河都松了,水没地方停。我试过想象,哪天它不在,房间只有风扇的声音,像一阵风刮空瓶子,心里就一凉。
六年前,它来的时候,屋子刚刷完墙,有味道。地板滑,它跑得快,脚下打滑,摔了,爬起来又跑,好像永远不懂得疼。那时候,屋子空,窗子大,风吹得进来,白色的墙上没挂东西,只有它,毛是土黄色的,鼻子湿的,贴在我手上,留下一个印。
婚礼那天,它也在,尾巴甩得像风扇,叼红绸子跑,把喜字甩到角落,婚纱被踩出几道印。我那时笑,说“别闹”,它眼睛亮亮的,好像听懂了。那张照片现在找不到,翻过电脑、翻过相册,都没有。我后来想起,有点心慌。
孩子出生的那年,夜里奶粉味重,屋子里灯亮到凌晨。哭声像一阵一阵的浪,打得人发晕。我抱着她,困得不行,它趴在床边,眼睛一动不动,好像守夜。我那时候心里暗暗想,要不是它,我可能熬不过来。
有一回,我起身去冲奶,脚踩在它耳朵上,它抖了一下,没叫,眼睛只是眨了眨。我记得很清楚,那眼神,好像在说:“没事。”
后来孩子大了,会走会跑,也学会发脾气。有时候打它,推它。它耳朵耷着,退到角落,尾巴慢慢摇,像在说:“等会儿再去舔她。”
家里乱的时候,它总跑来叼个球,嘴巴鼓鼓的,眼睛直直的。我接了,气就散了一半。有一阵子,谁也不说话,它就走来走去,尾巴拍墙,咚咚响,比钟声管用。
它掉毛,掉得沙发上全是。我烦过,骂过,有一次赶它出门,它退到门口,眼睛还是亮的,尾巴还摇。我现在想,那时候它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不笑了。
还有一次,它半夜吐了,吐在走廊,我听见动静起来,它蹲在那儿,看着我,尾巴慢慢摇,好像在说:“我没事,你睡吧。”
我心里一酸,拿毛巾擦,它伸舌头舔我的手,舔得很轻。
现在它六岁多,毛色开始变白,走路慢了,鼻尖有点干。我看着它,有时候觉得陌生,它不再像一阵风,而像一块石头,安安静静地守在这儿。医生说活检,我答“好”,心里却乱。
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它年轻的时候,跳进水里,扑腾,甩得我一身水。醒来时天亮,它趴在床边,眼睛闭着,呼吸很慢,好像在梦什么。我看着它,伸手摸了摸耳朵,耳朵软的,热的,像六年前那天。
我没想别的,只想再多摸它几下,再多一点,再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