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代女子
C沒有媽媽漂亮,從小就知道的。
小時候聽過了太赤裸的話,後來長到中學,十幾歲的女孩除非奇胖或箍牙,沒有被說難看的,世界便安靜下來。
她不知道別的男孩對女孩表白是會誇什麼,總之她沒有聽見過直截了當的一句漂亮。
唯有奶奶說過一句,實是為了讚嘆她母親的美,懷念的口吻,「你媽年輕的時候啊,差一點點有你現在這麼漂亮。」
大約是自己也不信,C沒記住。
母親卻記住了,日後多次拿出來,邊笑邊說起這段老人家隔代疼孫子至不分青紅皂白的好笑往事。母親的朋友聽完全都駭笑,C在旁邊也跟著笑。
有時她自己也拿來當笑話講,在母親面前的時候。
一次母親帶著年輕的C去見一位舊友,座上都是那位舊友的朋友,與C母女都不熟。大家客氣敷衍。舊友擺出介紹自己人的姿態,指著C,「她漂亮吧?她媽媽年輕的時候不知比這強多少!」一桌子的中年目光盯在C臉上,白臉濃眉,眼睛倒是大,卻有點木,並不水靈——是挺順眼的,大概吧。
母親在旁邊安靜微笑,不在意自己被玩笑式地比下去了。
舊友面有得色。他大概還以為自己很委婉地表達了懷念和讚美之意,以為C母親的安靜是被誇得不好意思了。可是沒有人喜歡別人誇自己過往的顛峰的,尤其是那巔峰上現在站了不配位的別人。
C在心裡暗暗記下,如同一個仇。不懂得她的,都不配誇她漂亮,誇了就是虛偽。何況還暗貶了她母親。
後來悠長的歲月裡,C和母親各自老去,總是聽見親戚們由衷嘆道,「你長得好像你媽媽啊!簡直就是一個翻版的你媽媽。」C每一次都倍感疑惑。
她和母親不像,不可能像。從小就這樣知道的。小時候是她不比母親漂亮,長大以後是母親不比她有「書氣」。她們並肩站一起,時而母親高一些,時而是C高一些,但她和母親坐的是一架蹺蹺板,不是天秤,這至少是確定的。
她也從不跟母親說「誰誰說了我們倆長得像」的話,有一種被閨蜜男友誇了的罪疚感,同時彷彿自認了次一等,像了母親很高興似的。
母親每次聽見,倒是笑,當著人盯著C一頓端詳,「是不是呀?真像我嗎?」溫柔自得的聲音,彷彿在哄孩子。哄C,也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