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白梅川的白梅,向來不似人間之物。
遠望如雪落塵世,近看卻像霜刻心事。
花瓣薄得透光,落水便沉;質如玉,卻比玉更冷。
四季更替,潮聲起伏,百年間不見一朵枯敗。
像那些被埋在心底、永遠沒被說出口的故事,由它們靜靜守著。
川霧終年不散,籠著白梅,也籠著被歲月壓得沉的情緒。
偶爾夜行客隔岸張望,只見川底微光,像替亡魂留的最後一盞燈。
子時,整條川便冷得像有人在裡面醒來。
十年築城,半世繁盛。
街巷人聲鼎沸,叫賣聲此起彼落,卻總壓不住川底那片永恆的白。
「收破爛——收破爛——多餘之物一律收!」
年輕小子背著竹籃在人潮裡擠來擠去,嗓門倒大,只是運氣不太站在他這邊。
正低頭嘆著命薄,一隻蒼白的手忽然伸到他眼前。
「白玉。收嗎?」
語氣淡得像從霧裡滲出來的冷。
小子猛地一停,差點把籃子砸自己腳上。他抬頭——
白衣少年立在霧光中。
衣角微動,霧被他帶得開了又合。
眉目清潤,氣息冷得不像凡人,但那眼神——像是被什麼喚回,又還沒想好怎麼面對。
他掌心托著一塊白玉。玉紋清亮,冷入骨裡,皮膚下卻透著一絲不該有的溫度,像是從深川裡拾回的、不屬於人世的物。
「這、這位公子……?」
小子被嚇得差點退後兩步,心裡暗叫今天怕是撞上了大人物。
少年再問一次,語氣依舊平淡:「收,還是不收?」
小子哪敢不收,連忙雙手奉上,嘴裡連聲道謝。
白玉入掌那瞬,他瞥見玉紋的形狀——
竟與川底白梅無二。
太像了——像沉在幽處的心事,本不該見天日。
可惜他顧不得。能賣好價,說不定苦日子就翻篇了。
他抱著玉轉頭便跑,激動得沒踩穩,被路邊竄出的小雞崽絆得差點撲街。
少年視線微動,那一瞬,他嘴角像被偷襲般輕輕勾起。
不是笑,更像某種被壓了許久的反應,被突然喚醒。
下一息,他又把那點情緒收回霧裡,安靜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街邊說書人、攤販、行腳商全盯著他看。
「哪家的小公子?」
「白家二公子?」
「不對……這臉,沒見過。」
議論此起彼落,可沒有一個對得上。
少年立在人潮之中,霧光把世俗喧擾隔得極遠。
他看著那小子抱著玉跌跌撞撞跑遠。
指尖僵了半瞬,像被誰在骨縫裡輕敲一記——
那感覺太熟悉,熟到他幾乎以為某段被封死的記憶要浮出水面——回到人世的實感。
他靜立片刻,便不理會人群議論,走向白梅川。
與無數旅人一樣,他坐在岸邊的小亭子凝望川面,只是他的氣息與霧完全融合,彷彿本就是一體。
正凝望川面時,身後忽然「啪」地一聲,像是哪個人故意踩了根枯枝給他聽。
果然——
「哎——我說淵梅,你又在這兒發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