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记（一）

在来美国以前，我和Alex、Ruby三个人就提前在网上看好了一个公寓，准备过去以后看看要不要租下。

那个公寓的名字叫Lexington Park，从网站的展示图看，环境很优美，公寓房间里明亮、干净，还有落地窗和阳台。屋外还有游泳池，看上就和别墅一样，关键是价格还很便宜。

我们三个都被这个公寓迷住了，因为我比她们俩更早到美国，她们就拜托我到了以后先去打听一下，看看这个公寓在什么地方，是不是真的像网站上描述的一样靠谱。

到美国的第二天，学长和学姐带着我们一群新生去办理各种手续。我们上午陆续去办理了银行卡、注册了学籍、打了疫苗，还参观了整个校园。

午饭后，学长学姐们要帮我们在学校附近租房，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问一些租房的问题。我发现除了我们三个人，大多数人都没有提前在网上自己找房子。

趁着学长学姐停下来的空隙，我把我们提前找好的公寓照片拿给学姐，让她帮忙看看，知不知道这个公寓在哪里，有没有空房间，靠不靠谱。

学姐看了看公寓的照片，把公寓地址输入到手机上查了一下，露出惊讶的表情。“哇，这个地方，开车要十分钟……？”

我看着学姐，从她的表情里解读出一些信息：她觉得我们找的这个地方很不寻常，她不理解我们怎么会找这种地方。

“我不是说这个房子不好，”学姐把手机还给我，对我说，“而是这个地方，真的是人烟稀少。”

人烟稀少？我听到学姐的这个描述，突然有一种羞耻的感觉。看来我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自己找的那个房子有多偏僻，可能离学校很远，可能在荒郊野岭，在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可能只是从图片上看起来很好，但其实是黑心房东在骗人的。

学姐这么一说，我就彻底打消了再去租那个房子的念头。既然这里的大部分新生都跟着学长学姐去租房子，那我也应该跟着一起去，学长学姐毕竟比我们更有经验，她们帮我们找的房子一定是靠谱的。

当然，过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其实我们当时看上的那个公寓，是当地一个很大的房地产开发商经营的公寓品牌，确实是物美价廉的公寓，离学校的距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远。学姐当时那么说，一方面是考虑到我们当时没有车，不方便开车通勤；另一方面，她想把我们拉到和她们有合作的公寓去入住。这样她们会有佣金。

我跟着学长和学姐，和其他新生一起去看房子。学校附近的公寓有不少，我们去看了几处房源。第一处房源，价格便宜，每个月只要250刀，但是不包水电网。我和老乡一起去看了里面的房间，看了一圈以后我觉得失望，这房子里没有家具，墙板和地板看上去都很薄，看着不太结实，隔音也不好，能听到楼上走路的声音，整个房子里还弥漫着一股不太愉悦的气味，像是木头泡水返了潮。

这里的房间都是两室一厅，两个卧室，一个客厅，一个卫生间。我和老乡，我们两个都要找三人间，因为我们都还有另外的室友。但是这里的房子只有两人间，我觉得不合适，就问学姐，还有没有其他的房子可以看？

“其他地方倒是也有房子，但是三人间很少。”学姐听说我要找三人间，看上去有点为难，“这一带的房子，大多数都是两人间和四人间。我知道有一个公寓有三人间，如果你们想看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那儿看一下。”

我说，那就带我去看一下吧。这里的房子我实在不怎么喜欢，不仅仅是因为它没有三人间，主要是环境看着也一般。

“可以，那我找个学长带你们去看。”学姐说着转向老乡，问她，“你呢？”

“我也不确定……因为我另外的两个室友还没到。”老乡回答道，她也没拿定注意。

“你可以去那边的公寓看看，也可以再考虑一下。”学姐说道，“——但是如果你现在走了，再想回来，这边的房子可能就没了。”

外面还有很多人在看房子，和我们一起来的其他新生，有很多人都已经把房子租好了。眼看着这个地方的空房间越来越少，老乡也害怕看一圈回来，找不到地方住了。于是就说，那她就先订下来吧，就这儿了。说其实两室一厅，客厅也可以当成一个房间，也可以住一个人。

我心里暗自惊讶于老乡做决定如此快，同时替她惋惜，因为我觉得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房子看上去真的不怎么样，万一别的地方房子更好呢？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学长，个子不高，但看着很结实，应该经常去健身房。他开着一辆面包车，说带着我一起去看那套房子。

老乡留下来办租房手续了，我上了学长的面包车。上车之后，我对学长说，我要找三人间，因为我们有三个人。这里的房子都是两人间，不合适。

学长说，这里的房子很多年了，都比较老旧了。他带我去看的那个房子在市中心,那个公寓刚盖了没多久，什么都是新的。他说downtown这个词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我发现他的发音吐字特别标准，是标准的美式口音。

他看上去很不耐烦，脸上也没什么笑容，一路上还在跟我吐槽，说，“你们那些学长学姐啊，我真的不想说什么。”我本来以为，他们都是很好的朋友。但是听他说话的语气，感觉他好像挺瞧不上那些带我们来的学长学姐似的，我不明白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

开车到了那间新的公寓，走进公寓大厅，一个白人男子接待了我们，他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学长对他说，我要租一间三人间，男子立马表示他们还有一间空着的三人间，说要带我去看看。

我和学长一起穿过大厅。大厅里堆着很多装修建筑用的材料，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公寓确实是新的，甚至新到有些地方还没有彻底装修完。我闻到了一股新房的甲醛味道。

进入房间之后我发现，这个房子比刚才看过的那个地方好太多了，客厅很宽敞，铺着巧克力色的木地板，家具齐全，有沙发，餐桌，冰箱。而且最重要的是，墙壁都是水泥的，隔音看起来非常好。

我在房子里转了一圈，这间房子有三间卧室，不过房间大小不一样，一间最大的，一间次大的，还有一间最小的。那个最小的卧室没有窗户，看上去就是一间小黑屋。

我让学长帮我问问那个office的人，为什么这个最小的卧室没有窗户？那人说，是的，美国这边很多卧室都没有窗户，有些人还特别喜欢这种没有窗户的卧室，特意去住没有窗户的卧室。

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我当时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反正我自己是不会去住那个小黑屋的。反正是我先来的，等房子租好以后，我可以自己去住最大、最宽敞的那间卧室。等Alex和Ruby来了以后，让她们自己决定，谁住那间小黑屋。Alex和我关系好，那就让她去住第二大的卧室，让Ruby自己去住小黑屋就行了。

在参观房子的时候，我也顺便去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我发现这间屋子虽然里面的装修很好，但是风景一般。从窗户看向外面，只能看到隔壁楼的楼顶，光秃秃的，还堆着一些木板。没有马路，也没有树木和草坪。不过，我对这个房子内部的装修很满意，至于风景什么的，就忍忍吧。

学长和office的人沟通了一会儿，过来告诉我，说因为这个公寓刚开张，签合同还送500美元，还送一个床垫。房租什么都包，水电，家具都不用我们出钱。三人间，每个房间都带一个卫生间。公寓离学校10分钟的车程，有校车可以乘坐，走路去学校只要15分钟。骑自行车也可以，这个公寓的地下室可以停自行车，这附近也有卖自行车的商店。

“那每个月的租金呢？”我让学长帮忙问一下office的人。

学长转头又和office的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然后转头用中文告诉我，每个月525刀，如果有意向，可以先付125美元作为押金，8月4日之前觉得不合适，押金可以全退。

听上去，这个房子真的超棒。价格合适，还送那么多东西。既不像400多的房子隔音那么差，也不像600多的房子那么贵。我当下就交了一笔定金，决定把这个房子先订下来，等Alex和Ruby来了以后，再一起来签合同。

离开之前，我用iPad拍了一些公寓的照片，准备回去以后拿给Alex和Ruby看看。拍照片的时候，我内心是欢呼雀跃的。我觉得我找到了心仪的房子，那个公寓的名字我现在还记得，叫The U.

定下了房子，我感觉像办成了一件大事一样，松了口气。学长送我回了学校，我对他道了谢，就回宿舍去了。

这个学长今天真的帮了我大忙了，在看房子的时候，他一直在和office的人交流，说话语速很快，感觉英语说得就像母语一样熟稔。感觉他和那个美国人沟通完全无压力，也无障碍。我虽然也可以说英语，但毕竟是第一次租房子，房东又是美国人，我总害怕自己说不好，会错过很多关键信息。我看着那个学长帮我去和房东问各种事情，感到很安心，也很羡慕他。为什么他可以和美国人交流那么自然，自然得就像呼吸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学长从初中起就和父母一起到美国来生活了，他比我们，比带我们来的任何一个学长学姐呆在这里的时间都要更久。这可能就是为什么他瞧不上那些带我们来的学长学姐，因为他和我们这些刚从国内到美国不久的人，不是一个圈层。

回到宿舍，我把今天拍的公寓照片又欣赏了一遍，然后给Alex和Ruby发了过去。我让她们看看，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定下来了。

她们看完了照片，都表示这个房子不错，但是当我提到其中一间卧室没有窗户的时候，她们有些迟疑。我们讨论了半天，最后她们没有马上做决定，而是说等来了以后再看看。

我心里着急，我想快点把房子定下来。自从去看过那个房子之后，我就一直心心念念地想早点住进去。和我一起来的很多人都找好了房子，从学生公寓里搬出去了，老乡也签好了合同，搬到新公寓里去住了，就剩下我一个人还住在学生公寓里。

可是Alex和Ruby迟迟不来，听其他人说，她们后面的航班被取消了，所以还要再转机飞其他地方。又要浪费很多时间。

我着急，每天晚上都在微信群里轰炸她们，说你们怎么还不来啊？

Ruby说，你再去看看其他地方的房子。

我说这两天很多人都租好房子搬出宿舍了，哪还有房子？就这么一个房子，你们考虑好了就赶紧定下来，等你们来了直接签合同。

Alex说，可是那个小黑屋，是个大问题啊。

我本来就急，一听她俩犹犹豫豫的语气就更火大了。我说，你们能不能先不要管那个小黑屋？不就是没有窗户的卧室吗？除了这个，这房子哪里都好，隔音好，有家具，有宽敞的客厅和餐厅，价格也合适，还送那么多东西，离学校又近，除了小黑屋，还有其他问题吗？

Alex问，那你说，如果房子租下来了，到时候让谁住那个小黑屋？

我不耐烦地说，那就抓阄呗。

Ruby又问，那你打算住哪个屋？

我心想，那还用问吗？我当然是住最大的那个屋了。我先来的，我帮你们看的房子，卧室就应该我来先挑。至于剩下的那两个屋子，你们两个抓阄就好了，谁抓到谁就住那个小黑屋。

不过我没有直接这么说，我回答说，我想住哪个屋就住哪个屋！

大概是感觉到我生气了，Alex就缓和了语气，说你先不要急，我们也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知道，你这两天一直在忙着看房子，也很辛苦。但是那个小黑屋确实是个问题，到时候让谁来住都不公平。你先不要急着定，等我们来了，咱们一起去看看。

既然Alex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只能等她们来了以后，我们再一起去看。

又过了足足两天，她们才终于来了。在等待她们的这两天，我感到每分每秒都在煎熬。我很揪心，担心错过了这个，我们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房子了。我实在太焦急，急得都忘记了，我早就交过定金了，怕什么呢？

Alex和Ruby来的第二天，我们一起去学校餐厅吃了早饭，然后去公寓看房。

接待我们的还是上次那个白人男子，他见了我们，还是露出友好的笑容。但是在提到月租金的时候，他的说辞变了，原先说好每月525刀，现在他又说，每月595.

我本来以为，我们今天来，就能签合同了，没想到近在眼前的事情又有变故了。

我问那个男子，上次不是说是525一个月吗？

他说，不是啊，三人间一直就是595.头三个月可以便宜一点，每个月550.

不知道是他临时变卦了，还是上次带我来的那个学长听错了。我把office说的话翻译给她俩听，Ruby一听这个价格，脸就拉下来了。刚才她们两个去那个套间参观了一圈，还是对那个小黑屋不满意。现在价格也涨了，对这个房子更没有好感了。

大概是从Ruby看出了“我不满意”这几个大字，office的男子就问我们，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Ruby皱着眉，一脸阴沉，用生硬的英语对office说，这价格，太高了。

Alex也简单地和office交流了几句。office听完之后，离开了几分钟，大概是和公寓经理商量了一下，在计算器上按了几下，拿给我们看，上面的数字是550.他的意思应该是，最低可以每月550.

Ruby还是不满意，在和Alex说着什么。我趁她们在说话的时候，离开公寓大厅，走到外面，去给学姐打电话。

听了office给出的价格，我也对这个房子感到不满意了，前些天的那些好感和心心念念，这一刻都消散了。现在Alex和Ruby都来了，我也没法抢着先把最大的卧室挑走了。万一真的租下来，到时候抽签，我自己抽到住那个小黑屋，那就麻烦了。前几天还叫嚣着说“我想住哪个屋就住哪个屋”，到时候自己抽到住小黑屋，面子往哪儿搁？

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赶紧去找别的房子。

我给学姐打通了电话，问她之前和她们有合作的几个公寓，还有没有三人间或者四人间？事到如今，也没得挑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先找个房子住下。

学姐很快给我回了电话，说有一个叫Thompson的公寓，还有一套四人间，你要租吗？

我感觉如获大赦，说要租要租！我们现在就过去！

回到公寓大厅里，我小声告诉Alex，说我刚刚问了学姐，另一个地方还有房子，要么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Alex点头同意，于是我们就对office的人说，不好意思，这个公寓我们不租了。office的男子说，那好吧。我又问，那之前交的押金呢？office男子说，押金我全额退给你。

从The U离开后，我们去了Thompson。Thompson也是一栋精装公寓，房间里都有家具。office里面有一男一女，男人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白人，女人是一个中国大姐。大姐是天津人，见了我们就直接用中文和我们交流，带我们去了那套四人间参观。

进门的地方是客厅和厨房厨房里有冰箱、炉灶和洗碗机，客厅里有沙发、电视、茶几和餐桌餐椅。套间里一共四个卧室，ABCD。客厅的两边分别有两间卧室，AB在左边，CD在右边。四个卧室都有各自独立的卫生间，A和D的卫生间在卧室里，B和C的卫生间在卧室外，走廊对面。

最重要的是，这四间卧室都有窗户，没有小黑屋。窗户外面是一大片草坪，视野开阔而美丽。

天津大姐告诉我们，四人间的房租每人每月475刀。在所有户型里面，四人间的房租是最便宜的，两人间每人每月625，一人间每月750。因为我们租的只是卧室的使用权，至于客厅和厨房，算是公共区域。

这次我们三个人对房子都很满意，马上决定租下来。大姐带我们回到office去签合同，我们三个人都在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我们是三个人租四人间，所以剩下的一间卧室，物业还会继续招租。大姐说，因为我们三个都是女生，所以到时候会优先给我们安排一个女室友进来。大姐还问我们，你们想要一个中国室友还是美国室友？Alex说，想要一个美国室友，因为她想要和一个外国美女一起合租。

接下来，就到了挑选卧室的环节了。ABCD四个卧室，为了保证公平，大姐给我们弄了四个纸团，上面写了ABCD四个字母，让我们抓阄，抓到哪一间就住哪一间。

Ruby先抓了一个纸团，打开一看，是A。A卧室的卫生间在房间里，她手气可真好。

我也拿了一个纸团，打开一看，是B，B的卫生间在房间外面。

Alex最后抓，她抓的是C。但是因为剩下一个纸团没人抓，所以她就换成了D，D在客厅的另一头，也是卫生间在房里的。

我本来想和Alex住在同一边的，要是她抽到了C还好，我和她的卧室只隔着一个客厅。结果她竟然从C换到D了，这下和我的卧室隔得更远了。我才不在乎和Ruby是不是住在同一边，我只在乎我和Alex之间的距离。

我问大姐，如果选定了一个卧室，以后还能再换吗？大姐摇头，说选定了就不能换了。

想想也是，两个带卫生间的户型都已经被Alex和Ruby挑走了，剩下B和C，都是卫生间不在房里的，我就算从B换到C，有什么意义呢？

签完合同之后，大姐又和我们一起去了趟房子，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告诉我们洗衣机在哪里，洗碗机怎么用。洗手池里有一个disposal，里面有刀片，按下水龙头边上的开关，下面的刀片就会转动，大姐告诉我们，平时可以把剩菜和骨头倒进这里面，刀片会把残渣搅碎，然后流进下水道冲走。

我怕大姐走了以后，有什么问题就不好问了，所以就抓着她问了好多问题，一口一个姐。“姐，洗碗机怎么用？”“姐，这个刀片能把骨头搅碎吗？”

在问那些问题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这个新家里的主人一样，要掌握家里一切东西的功能和使用。那一刻，我竟然比两个室友都显得独立，显得有主见。

虽然在后面我们相处中，我其实是最没主见的一个。

我的光辉时刻，就持续到租房之前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