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小院
“独坐窗前无人问,闲花落地听雨声。”
江南多雨,细雨打在青砖屋檐上,绿了芭蕉落铜环。
南阳的窗子刚好对着院内,院内种着一株桂花。时值深秋,金黄的桂子悄然而落,伴着淅沥雨声,铺就一地细碎的香。
她在这里已住了三年。
小院清寂,白墙黛瓦,一如她此刻的心境。每日晨起,梳洗,烹茶,临帖,偶尔抚琴——那张九霄环佩她终究带了出来,琴音泠泠,却再无听客。
回想前尘,竟如隔世。
她做了棋子所能做的一切。保全了闻家部分血脉,转移了资产,甚至为语莺、韵曲她们留下了后路。紫云应当已在某处安稳度日,或许开了间绣坊,或许嫁了寻常人家。至于和北墨的荒唐事...瓶沉簪折,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结局。
雨声渐密,敲在瓦上,似马蹄声碎。
她想起北墨离去那日,晨光熹微中他沉稳的背影,想起他递来离合书时的郑重,想起那支玉兰钗——如今正安静地躺在妆匣深处,再未取出。
她曾恨过父亲的算计,太后的权谋,皇帝的冷酷,可如今连恨意都淡了。她争过,谋过,护过,也弃过,最终换得这方小院,一隅偏安。
窗外桂子又落下一簇,无声无息。
她偶尔会收到来自远方的信,薄薄一页,却能让她读上许久。
语莺在京郊带着嘉仪开了间绣庄,日日针线,门前花影摇曳,偶尔还会寄来几匹她们亲手织成的细锦,让她裁成衣裳。
盛朝在边关屡立战功,信里寥寥几笔,却能让她仿佛听见边塞的风声与号角,说不定不久便能赦还,重返京城。
杳鸢靠着自己的战功赎罪,如今已是边关赫赫有名的女将,驰骋沙场,披坚执锐,带着闻家军旗纵横千里,令敌军闻风丧胆。
韵曲则嫁了个温润的书生,书信里满是人间烟火味,提及夫君如何温和体贴、案上诗书如何成堆,两人琴瑟和鸣,日子宁静而美满。
每当她读完这些信,总要怔怔地坐一会儿,心中既安慰又怅然,仿佛看到那些曾并肩的岁月在远方缓缓延展,每个人都走在属于自己的路上,而她也该继续向前。
唯有北墨,音讯全无。
有人说他战死了,有人说他隐姓埋名去了更远的北地,也有人说他早已马革裹尸。她从不打听,也不求证。有些故事,不需要结局。
雨停了,夕阳破云而出,给青砖地染上一抹暖色。
她推开窗,深吸一口湿润的空气,隐约嗅到桂子残香。桌上搁着一封刚到的信,是韵曲写来的,说她有了身孕,字里行间满是幸福。
南阳落到信上,微微一笑,将信仔细折好,收进匣中。
暮色正浓,最后一抹霞光被天际线吞没。她没有迟疑,抬手点燃了手边的油灯,一晕温润的橘光立刻撑开了室内的昏暗,也将窗外渐起的夜色推远了些。她并未在灯下久坐,只是静默地陪伴着这一室暖光,直到看见清辉漫过窗台。不知何时,月华初上,映得落桂似碎金,晚风拂过庭树,带来远处谁家炊烟的气息,混着桂子残香,竟酿出一种熟悉的甜暖。
由灯火至月华的交替中,她心有所感,遂提笔研墨,在素笺上写下一行字:
“浮生看尽繁华贵,看尽繁华笑浮生。”
墨迹未干,她已吹熄了灯。
月光浸满小院,也浸透她半生沧桑。她静静坐在窗前,听风过庭树,吹落桂雨簌簌。
至此,已是千帆过尽。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