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臺灣的勝算》我們與戰爭的距離

我們與戰爭的距離

夫當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

在於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勞。

——《教戰守策》

　　二○二二年二月二十四日，俄羅斯的裝甲大軍全面入侵烏克蘭，俄羅斯總統普丁這個不合常理的軍事決策，震驚了世界各國，雖處高度威脅環境之中，卻始終不太有感的臺灣，也因此感覺到了這股熾熱烈風中的一絲寒意。「下一個會是臺灣嗎？」的聳動標題頻頻在國際媒體報導中出現，社會各界也再次出現臺灣該重啟徵兵制的聲音，一時之間，臺灣與戰爭的距離似乎不再那麼遙遠了。

　　一九四九年兩岸隔海分治以來，臺灣的軍事思維由攻勢作戰、攻守一體，調整成現今的防衛固守，而在此期間中國大陸以「武力統一臺灣」的論調卻從未改變過。遷臺之初，政府對中國大陸的口號是「反攻大陸」，一九七○年代之前，臺灣的國防政策基本上仍是積極整備創機反攻。在這樣的軍事氛圍下，不論實務上是否可行，理論上兩岸皆可能做出「啟戰」的決定。然而國際形勢的變化並不由己，一九七一年臺灣退出聯合國、一九七九年美國與我國斷交後，臺灣的軍事戰略便徹底轉變為守勢防衛。臺海會否發生戰爭，也完全取決於中共是否單方面武力侵臺。

　　兩岸戰略形勢如此翻轉，臺灣人民卻從未認真思考臺海是否真會發生戰爭。二、三十年前這不是個嚴肅的議題，理由很簡單，因為解放軍不具備全面犯臺的能力。但是近二十年來，隨著中國大陸經濟蓬勃發展，國防預算每年以接近兩位數的比率成長，如今解放軍的軍力已非昔日吳下阿蒙，連美國如此的世界強權都不得不嚴陣以待，更何況幾十年來國防戰力未有明顯增長的臺灣。

　　在這種情勢下，如果撇開美國的影響因素不論，我們可以簡單地論定，兩岸是否發生戰爭，將由中國統一臺灣企圖的強烈程度，以及解放軍是否具備武力侵臺的能力來決定。解放軍的侵臺能力與國軍的防衛能力互成對比，而中國武統的企圖心又與中共內部的權力鬥爭、中國人民的民族意識，以及兩岸人民的互動氛圍息息相關。臺灣身為弱勢一方，為了避免戰爭，保衛國家安全，理論上應該一方面積極強化軍事防衛能力，另一方面努力維持兩岸和諧才是，然而最近幾年兩岸關係的發展，卻呈現背道而馳的現象。

樂觀的臺灣

　　每一個臺灣人都知道中國的統一企圖，但對大多數人而言，這種認知並沒有轉換成對戰爭的憂慮。面對瞄準臺灣的數千枚導彈，我們毫不畏懼；看著共軍機艦的威懾，我們也不掛心，這種不合理的樂觀，既令人費解，也使人擔憂。長久以來，臺灣人民已經習慣舒適的生活圈，傾向關心眼前的小確幸，知安不知危、能逸不能勞，沒有危機意識、缺乏警覺心理。大眾仗恃的是「敵之不來」，而非「恃吾有以待之」。

　　「統一臺灣」是中國喊了幾十年的口號，但「和平統一、一國兩制」始終是最高指導。早年「武力統一」並不為中共官方所強調，多係民間激進分子的情緒之談，可是近幾年來這種情勢逐漸有所轉變，北京開始有相當的聲量主張應以軍事手段對付臺灣，公營傳媒、網路言論……類似倡議愈來愈多。

　　如果兩岸始終無法以政治協商方式解決統一問題，中國最終會以武力方式統一臺灣嗎？

　　這個問題不論國內外，看法皆十分分歧。在臺灣內部，多數人覺得中國不會，也不敢以武力方式解決臺灣問題。這種樂觀態度的原因，大致可歸納為以下幾種：

（一）臺北不獨，北京不武

　　只要臺灣不宣布獨立，兩岸維持現況不變，中國沒有理由武力犯臺；秉持這種想法的人，基本上都是以臺灣的思維去推斷中國的想法。但就中國的民族主義而言，統一臺灣，恢復對臺灣的政治掌控是中國的「神聖大業」。臺灣對北京而言是主權象徵，在中華民族的傳統觀念上占據著核心位置。它是一個原則問題，沒有絲毫妥協的空間。在法律上，中國為了統一臺灣，在二○○五年制訂《反分裂國家法》。根據這項法律，中國依法保留使用武力統一臺灣的權利。軍事力量會是最後手段，但中國有絕對的權利決定何種情況需要使用軍事手段來統一臺灣，臺灣獨立、外部干預或內部動亂等，都只是促使中國越過使用武力的紅線理由之一，但絕不表示只要臺灣不跨越紅線，中國就會永無期限地擱置統一臺灣的問題。

　　另一方面，縱使臺灣不宣布獨立，不去招惹中國，也避免不了中國對臺灣主動的軍事壓迫與挑釁。我們暫且不提當前兩岸關係的僵局與緊張，即使馬英九政府時代兩岸關係和諧融洽，解放軍的軍機照樣穿過臺灣的防空識別區進入西太平洋，航空母艦依舊穿越臺灣海峽進入南海。中國的野心絕不僅是小小的臺灣一塊方圓之地，而是放眼全世界，想的是成為世界強權，念的是中國人的二十一世紀。

（二）美國一定會保護臺灣

　　美國國力強盛，堅守民主陣容，臺美關係緊密良好，中國如果武力進犯臺灣，美國一定會出兵護臺，中國憚於美國軍力，必然不敢冒進。

　　許多臺灣人認為臺美關係良好，共享民主價值，臺灣位居第一島鏈中央，戰略位置重要，美國不可能棄之不顧，臺海一旦發生戰爭，美軍必然介入。以解放軍的實力，嚇唬一下臺灣還可以，一旦對陣美軍，以美軍世界超強的軍力，解放軍豈敢攖其鋒銳與之正面對抗？事實必然如此嗎？我們簡單分析一下：

　　就美國的立場，目前臺美之間僅有一部《臺灣關係法》，雙方既非軍事同盟，亦無協防條約。就法而言，美國沒有任何法律基礎，規定其必須派兵介入臺海、為臺而戰。就理而言，美國與臺灣地理位置分在太平洋兩端、相隔遙遠，美國雖然重視臺灣地理位置，也關心臺灣安全，但臺灣的安全相對於美國的核心利益，是否值得為此甘冒風險，投入如此龐大的資源貿然參戰？就情而言，雖然臺美人民相處融洽，友誼彌固，但與美國互動頻率高、範圍廣、密度強、友誼好的國家比比皆是，臺灣並非特殊，甚至有許多美國民眾連臺灣的地理位置都缺乏清晰的概念，在這種狀況下，美國人民是否會無條件地支持政府出兵保衛臺灣？

（三）武統代價高昂

　　歷史告訴我們，戰爭的代價通常遠高於預期。如果中國執意以武力攻臺，臺灣奮起抵抗，雙方兵戎相見，就算最終中國達到統治臺灣的目的，屆時臺灣滿目瘡痍、經濟崩壞、百業蕭條，再加上兩千多萬不願意接受共產主義統治的居民，如此棘手的問題，將使中共猶豫難決，因此臺灣也有「買臺灣」比「打臺灣」便宜，中國不會以武力方式統一臺灣的說法。

　　然而客觀的事實是，兩岸之間對「統一」存在著極大的認知差距。在中國，基於歷史事實、民族主義、官媒的推波助瀾以及僵硬的制度，「統一」是一個毫無疑義的國家目標，也是一項必須完成的神聖使命，可以討論的只有「統一」的方式為何？但是在臺灣人心目中，「統一」既非使命、也不是目標，它只是一項被迫面對的命題罷了。「統一」對臺灣人民缺乏吸引力，「和平統一、一國兩制」在臺灣毫無市場，新疆與香港的案例更是讓臺灣人民對「一國兩制」倒足胃口。最近幾年的民調，支持兩岸統一的比率持續下降，據二○二二年三月「臺灣民意基金會」發布的民調顯示，僅僅十六％；而且愈是年輕的世代，支持兩岸統一的比率愈低。

　　再者，統一的意願不見得與制度有絕對的關係，即使中國在一夜之間變成與西方國家制度完全一致的民主國家，也不盡然代表臺灣願意與之統一。在現今許多高度民主的政體中，像英國與西班牙，都存在不同區域對於國家認同有歧見的問題。因此，當兩岸之間對於統一的認知存在著如此巨大的差異，中國想藉由「買臺」這種和平手段來達成統一的目標，仍然缺乏說服力。

（四）承平生活使民心偏安

　　臺灣承平已久，人民習慣了安逸生活，已經麻木到不會去想是否會發生戰爭的問題。既然根本不去想它，自然不會認為中國會以武力犯臺了。

　　自從一九七九年《中美共同防禦條約》中止以後，臺海僅有兩次近距離緊張對峙情形，分別發生於一九九六年臺灣首次總統直選期間，以及一九九九年臺灣發表「兩國論」的立場後。兩次危機都肇因於政治事件，而非第一線作戰人員的誤判。對峙期間雙方劍拔弩張，軍事衝突可能一觸即發，所幸兩岸最終均能冷靜以對，未將軍事對峙演變成無法控制的軍事衝突。危機發生時的緊張氣氛，當時的國安、國防高層，以及相關的第一線作戰人員應該感受甚深。然而，這種緊張氛圍並沒擴散出圈，社會大眾並未感受到軍事衝突已經迫在眉睫，因此這兩次事件並沒有讓臺灣人民深刻地感受到戰爭的危機。

　　二○一三年，日本將釣魚臺國有化，同年，中國發布東海防空識別區聲明01。二○一五年起為了對周遭國家表達政治意圖，也為了達到戰場經營及軍事訓練目的，解放軍機艦展開了「遠海長航」訓練（赴遠洋實施長時間的訓練）。本來遠海長航訓練除了政治意涵外，就是在貫徹「積極防禦」的軍事戰略，但是看在臺灣媒體眼中就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在文字不聳動無法吸引讀者目光的信條下，國內媒體以「繞臺」一詞取代解放軍的遠海長航訓練。「繞臺」兩字言簡意賅，是一個非常成功、易於傳播的名詞，一時之間各界競相引用，至於「繞臺」兩字雖非軍事名詞，亦不符合遠海長航訓練的原始本意，但是只要符合媒體市場的價值與目的，本質的重要性便為次要。

　　共軍機艦繞臺或跨越海峽中線，對我海空戰備兵力確實形成任務壓力，但對臺灣社會大眾而言，當共軍機艦初次繞臺時，眾人必然十分關心，官方每次亦發布類似：「國軍運用聯合情監偵，均能有效掌握與應處共軍行動，並派遣兵力全程監控，請國人放心。」新聞稿，向外界簡單說明，但隨著類似事件發生頻率增高，民眾對共軍的軍事威懾行動開始出現彈性疲乏，久而久之，變得毫無感覺，甚而漠不關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