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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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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繪行動:從藝博會到雙年展

阿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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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文字記錄了藝術家阿零於 2019-2020年間 進行的一系列行為藝術行動,標題為《Bersih? Stop Lynas? Art Actions》。該記錄詳述了藝術家如何將一幅畫在皮革上的作品——主題源自馬來西亞的社會運動 “Bersih / Stop Lynas”——拆解並穿戴在身上,以「非正式參展者」的身份進入 台北藝博會 和 威尼斯雙年展。

阿零,2019–2020 行动记录

2019年,我将所有的力量与信念都灌注在一幅皮革上。那𠄘载着我胸中的痛与怒。
那一年,众所周知,却无人愿再想起。那种结石般的痛,沉在体内,无法排出。
全世界都在一种没来由的疯狂中度过——不论身在何处。
经历封控与绝望之后,那股巨痛似乎被遗忘,其实只是被包扎得更深。

那年十一月,我刚完成一幅画在皮革上的作品。为了能让它被穿上,我在皮革上挖开两个袖孔。
订了晚上十一点的航班飞往台北。临行前才发现台北艺博会的贵宾卡不见,立即联系策展人。
在网约车抵达前,Uber 司机将邀请函送来。

一位旅居台北的马来西亚朋友主动邀我住在他家,还特地出来接机。
我把画拆成小方块,挤进行李箱。
那并不是为了偷渡作品,而是要光明正大地入境——进入台北艺博会的展场。

这些年我频繁参加艺博会,一个接一个,却愈发感到空虚与不安。
马来西亚当时正值首次政党轮替,现实并没有如人们想象般光明。
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犹疑与无法言说的焦虑。
香港的反送中运动看似与我无关,但每天的直播画面与街头声浪,几乎逼人发狂。

某晚与大姐吃饭时聊起此事,才发现她竟是蓝营。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世界并非只有一个。
那种被撕裂、被抛开的感觉,令人窒息。
我对她说:“那些警察才暴力。”她愣住了。

那天回家取车时,车被锁。车主一脸不屑,说我占了他的车位。
处理完罚款后我请他移车,他竟扔下一句:“机白的华人!”
这种话,我二十年没听过。怒气尚未发作,他已经开车离去。
那段时间,几乎一切都在惹火我,尤其姐姐癌症复发,更让我烦躁。




台北艺博会

艺博会首日,我把皮革画卷成一卷,装进长形透明塑料袋,从朋友家搭公车前往。
朋友是参展艺术家,可带一人入场。
我让他先进去,找好一个角落。皮革展开后,我将它穿上,再大摇大摆地出示贵宾卡入场。

场内无论观众、展商、主办方或保安,都没有反应。
大家都以为那是场内活动的一部分。
朋友替我拍了照片与视频。
一位合作过的展商看见后很喜欢,在座谈会上还特别介绍我,最后补上一句:
“这位画家有代理,有兴趣可以联系他。”
麦克风在她手上,我只能微笑鞠躬。

那天一切顺利。
有人说,网络上已经流传着我不少的身影。
原本计划只走一天,算是完成任务,却被画廊收编成节目,让我又起了再去一次的念头。

第二天,我在靠近会场前就把皮革穿好。
朋友带着一家三口想进场却被拦下,我顺手把他们一起带进。贵宾卡可带三人。
大会工作人员似乎也认得我,边走边有人要求合影,展商也加入。
我对其中一位说:“为了这展场,你付了不少钱吧?我也展,但一分钱没花。”
她把这句话发上脸书,引来上百条评论。

朋友在回程路上安慰我别难过。
我吃完饭才看到那贴文,在留言里写:
“想了解内情的朋友,欢迎明天展场见。”

接下来的两天,大家都不再背后议论,而是直接走来对话。
我根据每位观众的提问给出不同的回答。
因为被撕碎的东西,就是碎的——永远不会只有一个答案。
我也记不清自己回答了多少种版本,反正没人得到完整的叙事。

回国后,我把所有观众合照与作品一起挂上墙,在一个名为《转折点》的联展中展出。
那次行动让我萌生了另一个计划——闯威尼斯双年展。




威尼斯

策展人原本要去威尼斯顾场地,说可以带我的作品过去试穿看看,
但她最后没敢入场,我只好自己去。

订了机票,亲自前往。
虽然有过一次经验,到了场内仍然会发抖。
我深呼吸,把皮革穿上。
那皮革像有股神秘的力量,穿上后自己就成了一件艺术作品。
没有怕不怕的问题,只有完成任务的动力。

原本独自进行的计划,画廊小姐提出帮忙,于是一路跟拍。
边走边拍,晚上就发上社交媒体。

网络的议论是一回事,现场又是另一种气氛。
第一天她还有些尴尬,担心被赶或被骂。
我对她说:“被赶的画面也要记录。”
结果没人赶。
现场的张力反而盖过了许多精心策展的展馆。
观众虽不如台北热情,却立刻意识到自己正观看一场艺术行动。

那是威尼斯双年展的尾声,不少各国策展人都在场。
我仍旧那句挑衅的话:“我没花钱就展出了。”
当晚网络上有人发文说保安应加强防范,
但第二天我还是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Banksy 当年也曾在威尼斯快闪,仅几个小时就被驱逐,
而且是在城里,不在场内。
我是在新闻里看到那段,才想到这个办法——
既然画能穿在身上,为什么还要挂墙?

那场表演记得的人多不多,我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每个人都握有自己手上的碎片。



回国后,我把威尼斯的记录贴上网,并附上声明:
这是一场关于“转折点”的行动。
作品题为 《Bersih? Stop Lynas?》
画在皮革上的画面取自一场马来西亚的联合社会运动——
Bersih / Stop Lynas(意为“干净选举/停止稀土厂”)

那是一次以公民行动质问理想与现实的现场。
双年展的每一个国家馆,都代表一个国家——
我以身体问:
我们的理想,现在在哪里?

同年,喜来登政变,Covid-19 悄然传入。
一切的疯狂,与封控一同被关住。
然后深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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