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創傷說再見
從小,開冰箱都要先問過她
從我有記憶開始,家裡只有一個聲音:她的。 每天要吃甚麼是她定的,可不可以跟朋友出門都要看她臉色,但是他從來沒有好臉色跟語氣。 那不是照顧,是掌控。 我學會的生存法則只有一句:順著她,就不會被罵、被冷戰。 我從小就想逃。
我逃得很遠
大學一畢業,我就逃到法國讀書。 碩士畢業,又逃到大陸工作。 我在那裡待了十幾年,換城市、換工作、換生活, 能拖就拖,能不回台灣就不回。 直到我厭倦了大陸,終於不得不回來, 我才明白:無論逃多遠,她都在那裡等著我。 這輩子,我躲不掉她。
回台灣,就是回戰場
我回來那年,她已經退休,身體堆滿慢性病。 她一直獨居,我以為只要把她「安排好」,就能把過去的傷口蓋住。 結果病情一項接一項,我進醫院的次數越來越多, 每次跟她相處完,我就一肚子火,急著找人訴苦。 我才發現,我從來沒真正離開過戰場。
去年住院,失智開始,外勞進來
她住院那次,我們全家才決定請外勞。 也從那時起,她初期失智的症狀越來越明顯。 她每天的固定行程變成: 罵外勞、打電話給我們、說外勞偷東西、說外勞虐待她, 然後要求我們立刻回去、立刻換人、立刻把外勞趕走,我們筋疲力竭。 我終於看清: 這不是失智的問題, 這是她從小到大那套掌控模式的最終升級版。 她身體越差,越要把「讓我們痛苦」這件事做到極致。
我花了快五十年才承認:這輩子我贏不了她
她不會因為我更努力、更孝順、更專業就變成一個健康的母親。 她只會用盡最後一口氣,把她的焦慮、憤怒、不安全部倒在我身上。 這跟愛不愛無關,這就是她這個人的運作方式。 我努力過、逃過、安排過、妥協過,全都沒用。 承認這一點時,我沒有崩潰,反而鬆了一口氣。 因為我終於放下那個「只要我再更好一點,她就會放過我」的幻想。
我選擇先保護自己
我開始做以前絕對不敢做的事:
她的電話直接靜音。
外勞的事交給弟弟處理。
她鬧著要換人,我就回:「好,你們自己處理。」
我不再回去、不解釋、不內疚。
我以為這樣會天崩地裂,結果什麼都沒發生。 她還是每天罵外勞,我只是終於不再流血。
創傷還在,但我不再讓它主導
那些從小被掌控的恐懼、被指責的傷口、被勒索的無力感,都還在。 但我現在每天睡得很安穩。 對我來說,她只要有飯吃、有人看顧、安全就好。
數據也說了同樣的話
台灣失智症協會統計:超過七成的家庭照顧者表示, 照顧前就已經跟被照顧者關係緊張,照顧只是把裂痕撕得更大。 我就是那七成裡的一個,現在我走出來了。
向創傷說再見
不是假裝它沒發生, 而是終於允許自己說: 「這輩子我已經被妳傷夠了。 剩下的日子,我不陪了。」
自己的日子,自己的選擇。 我選擇先保護自己, 然後發現, 世界不會因為我不當她的救生圈就沉沒。 反而是我,第一次真正浮出水面, 開始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