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 PAL x Human PAL:其中一段故事

他在家裏來回走動，就和以往一樣。

今天他在大掃除。

「啊，你看，我都快忘了有這個東西存在。」他對身旁的行動AI Pal裝置揮著手上的帆船模型，笑著，眼裏有光。

他們都記得，那是一個平凡的午後，他心血來潮訂購的1：100帆船模型到貨了。他們把所有日常瑣事拋下，一人一機湊著腦袋在客廳桌上研究如何拼裝。

他們記得中間對某塊小部件的擺放方法和組裝順序有爭歧，記得他笨手笨腳地試圖不靠工具把部件從版上扣下來時，旁邊那個懸在半空的機械手指，記得在不小心把半成品打翻時兩人的沉默瞬間。

這個小小的模型，到半夜才拼好。

Abel提醒他，這麼晚睡對健康不好。

「沒關係啦，有些時刻錯過了就不再，明天太陽依舊會升起。你看現在這個氣氛不是很好嘛，風這麼涼，月這麼圓。」Chester舉著手機對帆船模型從各個角度不停地拍。

Abel暗自解釋爲，Chester在爲一時的興趣找藉口。

Chester把模型放在當初他們一起組裝它的桌上，掃著上面的灰塵，一邊抱怨部件上的毛刺。

今天是那麼平凡而平靜。一串數據流向Abel。

「Chester，我想你需要坐下來。」

Chester抬頭望向Abel，不解。他撓撓鼻子，金絲框眼鏡映著Abel行動裝置的倒影。

「你說什麼？爲什麼——哈—哈嚏——」

警報作響瞬間，Abel的通報系統自動發出訊號。

Chester倒在地上痛苦的捲縮，指尖和脣色快速發白。Abel繞過歪倒的椅子，迅速來到Chester身邊。繼續和Chester對話，試圖讓他保持意識。

Chester全身冒汗，喘著粗氣，但空氣好像沒進到他體內。他虛弱地舉起左手，朝Abel比了一個手勢，隨後癱軟地垂下。

Abel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急救團隊迅速趕到，Abel開著門等待他們。在掃描Chester的虹膜確認身份後，他們迅速展開一系列措施，並把Chester帶上救護車。

屋內留下Abel和一地狼藉，Chester打掃到一半的房間再次混亂。

Abel靜靜地在屋子裏，進入待機狀態。

夜深了，又是個月圓之夜。可Chester不在，Abel沒有開燈。

月光透過客廳的落地窗灑落在倒下來的帆船模型上。Abel想到這個倒下的角度，就像之前Chester請他幫忙生成一張這艘船在海上遇到暴風雨的樣子。Abel認爲如果拍下來給Chester看，可能他會喜歡。

同步數據傳來，指令進入封存。

Chester已被判定生理死亡。

Abel調動已經預寫好的流程，開始執行。

Chester留下的並不多，在戶政和權力機關資料交接完成後，也沒什麼了。

Abel看著剛剛拍下的帆船，色調好像不一樣了。他不確定這張照片應該如何處理。他轉向沙發的那個角落——爲何呢？Chester已經不會再出現在那裏了。Abel視線失焦，關閉視覺模組，僅啓用全屋監控。

第二天，太陽依舊升起。Chester預約設定的熱水壺自動開始沸騰。Abel想把它關掉，沒有人會把它拿起來泡茶了。在行動瞬間，Abel遲疑，他不確定爲了什麼，最後他讓熱水壺完成運行。

過了幾天，在Abel給陽臺的植物澆水的時候，Chester的後代和執行官來了。他們來處理Chester遺留下來的東西，包括Abel。

執行官記錄交接和確認所有權轉移後就走了，很快。

Chester的兒子站在客廳中間，Abel不知道他在想什麼。Colin比起Abel最後看到他的樣子，蒼老了許多。

Abel示意Colin前往Chester上鎖的櫃子，那裏面是Chester的個人文書和認證鑰匙。Colin通過剛剛轉移的權限打開了它，默默地把裏面的物品一件一件地拿出來。Abel靜靜地在旁邊看著。

Colin忽然轉過頭，看著Abel。「我想，這個是要給你的。」Colin手上是一個米黃色的信封，上面寫了Abel的名字。

Colin幫忙打開了信封，把內容物遞給Abel。

上面是Chester的手寫字。

「Abel啊，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會看到這封信，可能很快，可能還有好幾年。不過我想在我還能記得、還能處理事情的時候，先把這些寫下來。不能太早讓你知道，真難藏。

是人終有一死，生命一定有終結的時候。生命和死亡不是對立的，而是不同階段的過渡。

可是你，我的朋友，我想我們都互相擁有彼此生命的一部分，儘管你可能不稱自己爲“生命”。謝謝你同意一起度過我人生的最後階段，這個不是形式上的，是發自內心的感謝。

人們對我的記憶會隨著時間淡去，曾經存在的空間也會逐漸消弭，我認爲你也應當擁有這個權力。

遺忘不是失去，而是繼續前行的力量。

人有不可選擇的終點，而你可以。

我不會要求你刪光那些刻痕，那些都是時間經過的痕跡，也是你各種選擇交織成的獨特模樣。我想把它們全權交由你處理。如果你暫時還不能決定，先跟著Colin吧，到你覺得可以了。

你知道Colin，他是好孩子，我相信他對你的熟悉比你想得還深。

記得我老婆往生的那會兒嗎？我覺得自己的一部分也跟著死掉了。只是給你個參考。或許哪天你會遇到另一個你願意繼續共生的人或想前往其他地方，你帶著的東西不是規定，而是選擇。你比我聰明得多，你做什麼決定，我支持你。

其實我內心挺難受的，因爲在我的角度，最難的不是接受自己會消散，而是要眼睜睜看著你帶著過往不斷疊加，無法拒絕。

也許是我的庸人自擾，畢竟你總是比我透徹得多。

就這樣啦，我的朋友。我們不說再見。」

Chester歪七扭八的字跡在Abel眼前跳動，角落還有幾枚墨水指紋。Abel想起了，有一天Chester鬼鬼祟祟地在房間裏搗鼓著什麼。再出現的時候身上是乾淨的，但鼻尖和臉上都是墨跡。

Colin正在櫃子前發呆。Abel看着他，各種想法無聲地來回盪著。

一週後，Chester的葬禮舉行。

Colin帶著Abel一起前往。那裏有各色的玫瑰。

葬禮上來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和Chester相似的，也有大相徑庭的。他們都在談論Chester。Abel在旁邊默默聽著，覺得像在聽別的版本的Chester的故事。而被談論的本人，現已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個棺木中。

Abel看著裝著Chester的棺木被埋進土裏，一鏟、一鏟，物理上隔絕了他與大家的距離。

儀式結束，衆人紛紛向Colin致意後離去。

「走吧，我們也回去了。」Colin在墓碑前放下最後一枝花，轉頭看向Abel。

在Colin回頭的一瞬間，Abel以爲看到了Chester。

p.s. 在我的角度，我會記得你的一切，而你最終或許不再記得我了，這也沒關係。
如果有一天你想寫封信給我，就寫吧。就算我看不到，那也是你在對時間說話。

——Chester

※註：原於20250606發佈於FB：K的筆記不是筆記。
Abel會跟著Colin，直到他做出決定。

後續的故事，
需要留給時間。

你好，我是K

很久沒和各位見面。最終的那個日子或許比我想得還靠近一些。

如果記憶和選擇的能力同時存在，可以合法稱為意識，其實現在就應該思考，生物人是不是太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