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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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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書:第六天

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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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一關,家裡的聲音就回到我熟悉的頻道。
上海出差第三個月,今天早上結束。把宿舍門卡交回,從虹橋飛回江北。落地那刻,機艙燈亮得比雲還白。重慶的空氣有點濕、有點辣,像叫人先慢半拍。出機場,雨裡的計程車黃得很清楚。我報最短的地址:回爸媽家。

鑰匙一轉進門,廚房先說話。油鍋細細的聲音在跑。媽媽從抽油煙機底下探頭,眼睛先笑:「回來啦。」爸爸沒多講,把碗從高櫃拿下來,墊在湯旁邊。餐桌多了一張小椅子——我女兒的。她三歲,這三個月多半跟爸媽住。我把鞋擺好、洗手,站在門框邊,先吐一口長氣,像把外頭那座城市的風停在門外一下,再讓它自己散。

她從房間跑出來,頭髮帶洗髮精的甜味,黏在額頭。我蹲下,讓她把下巴放在我肩上。很輕,但把我這三個月的硬邊壓平一點。她說:「媽媽,給你藍色。」遞來一支削得歪歪的蠟筆。我回她:「畫一條從陽台吹進來的風。」她在紙上拉一條線,先直再彎,像在找路。這次我只描述:「這條風有轉彎。」不解釋、不帶意義。

離婚一個月前辦完。戶口本翻頁的聲音比想像短。律師說:該分的分清,該留的留穩。於是我在腦子放一張簡單清單:孩子生活、探視、財務、學費;每項有日期、有對應的人,不留空格。家不是避難所,是主體。今天回來,第一件事先確認家務地圖:午睡時間、幼兒園作息、爸媽的回診日。這些像地圖上的固定點,把我從漂在空中拉回地面。

晚餐我只簡單報上海的尾聲:最後一場課順利、學員滿意。我刻意不講情緒,只講結果。媽媽問:「以後還要常去嗎?」我說:「會去,但不會住那麼久。」爸爸拿筷子輕輕點了一下碗邊,像一個句點。

晚上去小區繞一圈。重慶的風跟上海不一樣,它有坡,從樓與樓之間擠下來會帶一點潮。路燈把地磚吹得亮亮的,一格一格。耳機掛在手腕,沒放音樂。手機調靜音,對話框停在上次的句點。

他昨天說:「能放下就放下,能重來就重來,別跟自己硬撐。」我在這裡讀,覺得像一小段透明膠帶,把之前散掉的邊貼回去。

回家後我先下第一條小規則:「回家不需要證明。」寫進備忘錄,放最上面。接著整理孩子的桌面:紙疊好、蠟筆照顏色排,藍色放中間。工作包停在玄關,不進房。開日程,把航班提醒和異地會議逐一檢查,先關掉不必要的推播,留下必須的。不是切斷,是收尾;把那些被拖長的逗點放回原位。

九點半,孩子睡著。我坐客廳角落,開一盞小燈,準備試行「線上短會」。我們的默契很簡單:只語音或文字、不開影像;設定十分鐘,到點收;放在孩子睡後、家裡公共空間;題目限風和顏色。

我傳:「有空?」他很快回:「收到。」他的字像一條穩的線,不提城市。
我說:「今天的風帶一點濕,顏色比較柔。」
他回:「柔一點,就把話說短一點。」
我說:「把藍放回家當頁首。」
他回:「頁首不要搶主文。」
第八分鐘我提醒:「兩分鐘。」他回:「到點即止。」像兩個人照清單打勾。

這個對齊感,讓我從長途出差的慣性退下來,像站回月台,風先到,車還沒進站,人自動往後退半步。十分鐘到,我說:「今天到這。」他回一個句點。我把對話關掉,耳機收回盒子,像把一根線收回抽屜。我去看孩子,幫她把被角拉好。

窗外風把窗簾影子吹彎又放直。回到桌邊,開一個新檔:規則1.2、1.3、短會十分鐘,註記「已在重慶確認」。最後在備忘錄加一行:「不把城市當感覺的代名詞,家才是重點。」

如果風會自己找路,我站在陽台看著這座城的夜,點頭:好,就讓它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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