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被酷刑折磨的那年
我爸之所以被刑讯逼供,是因为他得罪了自己的上司。
他上司零几年的时候就贪污了两个亿。他为了除掉我爸这个碍眼的财务总监,跟警察说那两个亿都是我爸贪的…
有天我放学走出校门的时候,看到校门口站了两三个穿黑衣服的男人,他们盯着我看…
后来我爸说,他们那天拍下了我的照片,然后在他被大灯照的直想死的时候,跟他说如果他还是不招供的话,他们就做掉我。
他们说我爸名下有好几套房子,还说我爸包养了好几个女人,说他有好几个私生子。我爸说行,你们去查,只要你们能查的出来,他就认。
……
我们到最后也不知道我爸到底是怎么把那老总给得罪了的…我爸之前在济南是个小会计,后来升职当了科长。
我妈不是个很好的人,我爸都当科长了,她还天天辱骂他,说他不懂送礼那套,说他是个窝囊废。
我爸性格孤僻,他当科长的时候,就已经经常被排挤了。他当上科长没几年,就被调往深圳,在深圳的分公司当上了财务总监。
我九岁那年,我爸从深圳回到济南,把我和我妈全都接去了深圳。
……
我到了深圳之后没多久,就去过一次他老总的家,他家在深圳的别墅区。
人家住两层大别野,而我和我爸妈那段时间却天天挤在我爸的办公室里打小强。
我在我爸办公室睡折叠床睡了得有一年多——那老总不想让我爸去深圳,但奈何不了总公司的安排,于是他就一直为难我爸。
公司里的其他人都分了房子,只有我们一家没有。当然,公司里的其他人也多少都贪了。
……
我去了深圳之后,我爸就经常带我和我妈参加各种饭局,什么鲍鱼海参鱼翅的,都给我吃了个遍…
但我那会儿最喜欢吃的是蒜蓉粉丝扇贝、春饼、酱骨架、乳鸽,还有糖醋里脊、鱼香肉丝、醋溜土豆丝,和金银馒头。
那个老总有糖尿病,经常在饭局上吃着吃着就撩开自己的上衣,自己往自己肚子那里打针。
那场面对一个九岁孩子的我来说实在是,很难形容…
他老那样,每次都搞的我猝不及防。他也不知道避一避…...
一桌子大人小孩的,他撩开衣服就是一针、撩开衣服就是一针。
在他那个大别野里,我们有天就坐了一小会儿,就那一小会儿他也得给自己来一针。我记得那会儿我还挺同情他呢…
据他所说他家还有架直升飞机…那会儿他儿子在英国上学,他说他们从香港去英国都是自己坐自己的直升飞机去的。
我没亲眼见过那架直升飞机,那架所谓的直升飞机一直活在那个老总的嘴里。
后来有次我回国,在一家东北菜饭馆里跟我爸还有他同事吃饭,我们发现坐我们后面那桌的,就是那个老总的儿子...
那会儿那个老总还有公司里的那些贪污了很多钱的员工都进去了,因为习上台后整治贪污腐化什么的。我爸看到那老总的儿子后,还跟同事揶揄他,说也不知道那所谓的直升飞机最后上哪去了,是充公了?还是罚钱了?
……
我爸说整他的那帮人里,有被这个老总贿赂过的警察,也有这个老总本来就一直所属的黑帮。
我后来长大后,看了很多香港电影,我以为我不喜欢看那些官官相互、尔虞我诈的黑帮片和警匪片来着,结果我竟然经常看的津津有味的。
我爸对那段往事的叙述在一些电影里被巧妙的还原;而电影里的那些残忍场面,又在我的童年和现实生活中被再现——这样的经历导致我在很早的时候,就对:“戏如人生,人生如戏”这话,满是共鸣。
......
我记得警察去我爸办公室,和我家查封资料,和我们家的家产的时候,是在一个深圳的夏。
以往每年的夏天,我们一家都会去荔枝公园,或者是笔架山公园玩。
然后毫无预兆地,我家就像是,突然起火了似的…
那种总是被搞得猝不及防的感觉,导致十几年后的我,总也不愿意真心信任任何人,或相信我可以在某个地方长久的待下去。
我记得那会儿我快放暑假了…那年我念初一。
那时候我们已经不住我爸办公室了,我们住在一个很小的单身公寓里。
公寓的外间有一个单人床,我爸和我妈睡在那边。单人床的对面是一个很高的柜子,那上面放着一台电视机。柜子旁边是厨房,只容一人站立。
我们的厕所也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在里面洗漱,我们管那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反正深圳那边的房子,所有的家具物仕都得是小小的。
……
里屋是我的房间,因为我要学习,所以我爸妈把最好的房间留给了我…
他们那样做的代价,就是我完全没有隐私…我的门不能上锁,我爸妈可以随意进出。
我经常在睡前躺在床上玩手机时,我爸妈就会毫无预兆地突然闯进来把我的手机拿走,然后大声朗读我们班男同学和我发的暧昧短信。
是,我那会儿已经有暗恋的人了。
......
我记得那年的期末考试我考的特别好,好像是因为看了一部特热血的韩剧,于是燃起了学习的斗志。
那会儿好像还流行台剧,什么《命中注定我爱你》,《王子变青蛙》......
可能是因为家里出事了?我那段时间才有自由和空闲看那些剧的吧。
……
家里被查封之后,我们简单收拾了行李,就离开深圳了。
我先被送去了河南姥爷家,后又被我爸妈接去北京,陪他们一起上访。
那是2007年,我记得不久后,路上就都是奥运倒计时的灯牌了。
我总也忘不了那年的夏。
……
我爸是个那种,挺爱体面的人。在深圳那会儿,他最得势的时候,把我安排在一所市重点小学读书。
但奈何后来初中被划片区,我们家那间小单身公寓,不在重点中学的范围内,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把我送去一个当时在当地名声特别不好的中学。
我在那度过了特别开心的一年…
我爸只去那学校开过一次家长会,他回来后就一直在吐槽,说之前那所重点小学的家长会上,大家都是打扮得体、西装革履的,可那个破初中,竟然有家长穿着拖鞋就去了…他还说有些人都不知道洗洗澡。
我和那帮初中同学到现在还联系…我喜欢贫苦但善良的人民。
……
在我们抵达北京的第一天,我爸就不要他的体面了。
北京那年太热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去哪。
我们漫无目的的在人挤人的地铁上坐着,从一个终点站,坐到另一个终点站。
无意间我看见我爸给我的北京地图上,有个名叫鲁迅中学的学校,我就说我想去这看看。
我那会儿其实还想去一个地方,叫什么公主坟…我爸曾跟我开玩笑,说紫薇格格就葬在那里…但我们后来一直没钱去。
还有什么长城啊,天安门、皇宫、升旗等等,这些景点我们也是都没精力,也没钱去。
……
我们走在鲁迅中学附近的一条叫新文化街的街道上,试图找房子租。我们那会儿已经住了一段时间大栅栏的破旧旅馆,后来实在没钱了。
我爸看起来很绝望,也很烦躁…
他在街上直接把自己的上衣给脱了,光着膀子用衣服给自己擦汗。
……
他那会儿已不再是人们口中的某总了…我也不再是某总女儿了。
……
夕阳的光打在大树上,我看到有树影在我爸的身上摇晃。
我爸弓着腰,驼着背…他看起来很苦,也很累。
我看向身旁的我妈,我妈难过地看着我爸。
我们就那样并肩走着。
我想,我们的确是渺小的不能再渺小的人,我们是命运长河中的一叶扁舟,也是沧海中的一粟。
我们在权贵面前什么也不是。
但我觉得我们还是依然要继续坚持…
我们要顽强地,一直努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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