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樂劇本:《玉藻前曦袂 》(1751年,浪岡橘平、淺田一鳥、安田蛙桂) 的《道春館》齣

劉有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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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文樂劇本:《玉藻前曦袂 》(1751年,浪岡橘平、淺田一鳥、安田蛙桂) 的《道春館》齣

在思念中入睡,夢境之間,清晨時分與枕邊人立下誓約。琴聲的主角是初花公主,她讓侍女們歌唱,彈奏的琴音如此高雅。這是在右大臣道春公的夏日廳堂,松間吹來的風更添一分涼意。

突然,一個房間傳來騷動,桂公主跑了出來,喊道:「喂!采女之助在哪裡?喂!喂!」她抓住一個侍女,仔細端詳著她的臉,驚訝地說:「呀!妳是我妹妹初花啊!唉呀,真丟人!」說著便用袖子遮住臉,撫著胸口平復心情。

初花公主一臉困惑地問:「姐姐,您剛才那樣驚慌失措地大叫,是做了什麼可怕的夢嗎?身體沒有不舒服吧?」她關切地詢問。桂公主面帶羞赧地說:「在妳面前真沒面子。剛才母親大人出了『旅途中的思念』這個題目,我正想構思一下,卻心緒紛亂,煩惱不已,不知不覺就靠著東西睡著了。在夢裡,我和采女之助兩人,在宇治川邊四處遊覽,看著百姓們的手工活計,以船篷為被,船槳為枕,同床共枕……我做了個好幸福的夢啊。」

聽她說完,侍女們笑著說:「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呀!瞧您,都出了一身汗了。」她們一邊幫桂公主整理散亂的髮髻,一邊安慰她。初花公主擔憂地說:「姐姐近來總是鬱鬱寡歡,臉色也不太好。您這樣心事重重,我真擔心您會生病。」姐妹情深,手牽著手。在這大戶人家長大的她們,感情如此真摯。

就在此時,安倍泰清走了進來,站在屏風旁說道:「夫人有請,我奉命前來。有誰能幫我通報一聲?」聽到他的聲音,桂公主像受驚的小鳥般跳了起來,侍女們也一陣騷動,低聲議論:「就是他!他來了!」初花公主心思細膩,對姐姐說:「姐姐,我去告訴他您在這裡。大家到這邊來。」說著,便帶著一群尚顯稚嫩、正值愛戀萌芽時期的侍女們走進了內室。

待她們走後,桂公主迫不及待地跑上前,拉住安倍泰清說:「我好想你!」泰清卻甩開她,說:「噓!太大聲了,公主!詳情您都已經知道了,皇子那邊一再催促,若您能同意入宮,我們雙方都能平安無事。如果您不答應,夫人的處境將會很危險。請您務必想清楚這一點,把我的事忘了吧。」

桂公主凝視著他冷漠的臉,哭訴道:「唉,你太無情了!事到如今再說這些雖然羞恥,但自從在北野神社參拜時見到你,我便對你一見鍾情,這或許是我的宿命吧。連睡夢中都對你朝思暮想,這份愛戀讓我痛苦不堪。既然這段感情註定無法實現,我越是想忘記,就越是忘不掉,這就是女人的宿命啊!你卻如此狠心,真是太殘酷了!」她一心思念,幽怨地哭泣著,那模樣楚楚可憐。

此時,隔壁房間傳來母親吟誦古歌的聲音:「花亦愁,風亦虐,同散落,風引花落,花隨風散。」公主心中一驚,而采女之助比她更為焦急:「糟了!她是不是知道了?要是被發現,我們倆都有麻煩。快,快進去!」他催促著,桂公主只好無奈地走進內室。

就在這時,拉門被推開,府邸的女主人萩夫人靜靜地坐下。采女之助雙手伏地行禮:「夫人,見您安康,我深感欣喜。不知今日召我前來有何要事?」萩夫人看了看內室門口,壓低聲音說:「過來點。你也知道,我家代代相傳的『獅子王』寶劍,不知被何人所盜,至今下落不明。此事若傳到朝廷,我藤原家將被沒收家產,萬一發生不測,我將無顏面對九泉之下的亡夫。如今我身陷困境,只能依靠你們兄弟了。泰清,請你務必想辦法幫我。」她的話語充滿了悲戚。

采女之助低下頭:「詳情我已明白。道春公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絕不會袖手旁觀。哪怕上天入地,我們也會撥開草叢,將寶劍尋回,請您不必擔憂。」

正在此時,外面傳來通報:「皇子派使者前來!」采女之助面露疑色,而萩夫人則皺起了眉頭:「皇子派使者來,想必又是催促公主入宮之事。我自會妥善處理。我還有話要對你說,采女之助,你先到內室迴避一下。」采女之助不敢違抗,說了聲「那麼稍後再來」,便在黃昏時分,依足禮數地退入了隔壁房間。

夕陽西下,宣告無常的鐘聲在黃昏中顯得格外寂寥。一間間點亮的銀燭光芒,照亮了潔白的書院。不久,鷲塚金藤次秀國走了進來,他身穿禮服,肩肘挺拔,徑直在上座坐下。接到通報的萩夫人衣冠整齊地出來迎接:「上使大人辛苦了。不知皇子有何旨意,請您示下。」她謙恭地行了一禮。

鷲塚說:「皇上的旨意別無他事。皇子一直渴望得到的獅子王寶劍,今天之內必須獻上。否則,就將令嬡桂公主的頭顱砍下交來。二者擇一,請即刻答覆。」

「啊!這真是意想不到的難題。那把寶劍已經遺失,我們到處尋找,至今仍下落不明。懇請您再寬限一些時日。」

「哼,那可不行!皇子對桂公主傾心已久,雖屢次催促,你們卻總是推三阻四,置之不理。皇子認為這是對貴族威嚴的藐視,已龍顏大怒。若交不出寶劍,就把桂公主的頭顱交出來!」他咄咄逼人,不留餘地。萩夫人陷入絕境,淚流滿面。

這一切,桂公主在內室、初花在另一間房裡都偷偷聽著。萩夫人擦去眼淚,說:「事已至此,女兒的性命看來是保不住了。雖然有些不捨,但還請聽我一言。我已故的丈夫道春,曾因膝下無子而憂愁,便到清水寺旁的三神神社祈願,齋戒了二十一天。歸途中,聽到嬰兒哭聲,發現一個女嬰,身上帶著雌龍的鍬形頭盔飾物。想必是出身高貴之人的後代,我們便當作是神明的旨意,帶回來撫養,她就是桂公主。不久後,我又生下了初花。這對姐妹如花似月,是我眼中的至寶。如今卻非要犧牲其中一個的性命,若她父親還在,尚可商量,如今所有苦難都落在我一人身上,這是我前世的報應還是罪過啊?真是悲傷!」她悔恨的淚水難以抑制。

思量再三後,她抬起頭說:「姐妹倆都是我的支柱,並無孰優孰劣。但若因寶劍而殺了桂公主,一來對三神神社有所冒犯,二來她畢竟是與我有義理的長女。若能體諒我的苦衷,讓妹妹初花代替她,將是我莫大的榮幸。」

話音未落,鷲塚便厲聲喝道:「哼!三神的責罰你害怕,難道神明後裔的皇子之命你就不遵從嗎?再說,我奉命而來,從未想過什麼替代品。別再說這些廢話了,我沒工夫聽!快做決定!」他步步緊逼,面無懼色。

萩夫人見事已無可挽回,便下定決心:「上使大人,武士應有惻隱之心。我只有一個請求,就是用這雙陸棋盤,將兩個女兒的命運交由天意決定。輸了的一方砍下頭顱,這樣至少能讓我們當作是命中注定而甘心。求求您了,發發慈悲,可憐可憐我吧!」她情理交織,淚如雨下。身陷此境的桂公主,感受到母親的慈愛,想說聲「謝謝您的慈悲」,卻哽咽難言。淚水浸濕了衣袖,彷彿永遠不會有放晴之時。

「唉,真是囉嗦!看著都煩人。好吧,既然如此,就快點開始吧!勝負一分,立刻處決!」

「是啊,如果明說了,女兒家心性脆弱,定會傷心欲絕,擾亂了心神也無濟於事。就這樣,算是無言的告別吧。」她話語未完,泣不成聲地取出準備好的坐墊。四角立著的樒樹枝,彷彿在等待著露水,那景象如同蜉蝣般短暫而悲哀。

屏風後的采女之助心想:「這樣的困境都是因我而起。」卻苦於時機不對,無法現身,內心痛苦萬分。母親也同樣心如刀割,想著:「這就是通往冥府的使者嗎?」悲傷湧上心頭,聲音哽咽,模糊不清。她呼喚道:「女兒們。」

「是。」姐妹倆齊聲應答。她們都穿著白色的和服,像是赴死的禮服,身影如同成對的雪柳,在通往屠宰場的路上凋零。她們步履蹣跚地走向最後的座位。

萩夫人一見便知:「看來她們已經知道了。」先機已失,此刻任何回答都化作了淚水。桂公主的心,因母親的悲傷而陰沉。她緩緩抬起頭:「剛才的一切,我都聽到了。我本非您的親生女兒,如同離巢的杜鵑。這些年來承蒙您的養育,如今您甚至為了救我而犧牲妹妹,這份恩情,越想越讓我感到惶恐,感激之情難以言表。會讓您看到如此悲慘的景象,都是我的過錯。我早已明白,這段無望的戀情註定沒有結果。我還未能報答您絲毫恩情,就要先行離去,請您原諒我的不孝。我的親生父母在哪裡,過得怎麼樣呢?在臨死之前,我只想見他們一面……」她說到這裡,聲音哽咽。

初花公主說:「姐姐,別說傻話了。無論您是誰的孩子,對我來說都是最重要的姐姐。我不會讓您死的,要死的是我!」

「不,妹妹,妳要明白,妳要代替我侍奉孤單的母親大人。」

「不,是我去!」「不,是我!」

姐妹倆爭相赴死,母親看在眼裡,心疼不已,不知如何抉擇,內心如同三瀨川的激流,悲痛欲絕。但她故作鎮定地說:「女兒們,為了款待上使大人,讓他瞧瞧你們平日裡練習的雙陸棋吧。這是一生一次的表演,你們倆都要認真對待,誰也不許輸啊。」她話中有話,將一個棋盤拉到一邊。

想到這或許是今生的訣別,她們連擺正棋盤的手都變得無力。這場景如同綾錦般華麗而悲傷。解開袋子的繩索,彷彿從今世就開始在冥界的賽河原堆積石子,淚水也隨著姐妹的年歲加重。她們交換著骰筒,出手落子都非同尋常。棋盤上的廝殺,如同修羅道的苦難,想到這裡,她們連骰筒都握不穩,下子也變得混亂。雙方都想保護對方,棋局陷入膠著。

鷲塚不耐煩地催促道:「真是磨磨蹭蹭,沒完沒了!快點分出勝負!」姐妹倆也意識到這是最後的時刻,全神貫注於棋盤。母親強忍著湧上心頭的淚水,轉過臉去,淚如雨下。

妹妹初花心中又喜又悲,喊道:「太好了!姐姐贏了!」說著便伸出脖子,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母親見狀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伏地痛哭。

金藤次「唰」地拔出刀:「勝負已分,覺悟吧!」刀光一閃,姐姐桂公主的頭顱滾落在地。

「啊,太悲慘了!」初花公主撲到姐姐冰冷的屍體上,悲痛欲絕。

萩夫人擦乾眼淚,逼近上使:「喂!你慌了嗎,金藤次?贏的是姐姐,你為什麼要殺她?為什麼!初花為了替姐姐去死,那份心意,都被你這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傢伙給毀了!我被你騙了,真不甘心!」她氣得渾身發抖,流下憤怒的淚水。

鷲塚卻冷笑道:「哈哈哈,真是可笑的指責。不管誰輸誰贏,我奉命取的是桂公主的頭顱,殺了她有什麼錯?你們這些違抗皇子心意的人,休想輕舉妄動,不然誰都別想活命!給我退下!」他仗勢欺人,旁若無人。撕開衣袖,包起頭顱,怒目環視,轉身就要離開。

萩夫人怒喝一聲:「住口,金藤次!你以為我是女人就好欺負嗎?我可是右大臣道春的妻子,站在那裡別動!」她拉起衣裾,取下壁龕上的長刀,刀柄「鏘」地一聲觸地。她身手矯健,如同水車般旋轉。

「母親大人,您這是做什麼?」初花公主上前阻攔。

「別礙事!」萩夫人推開她,揮舞長刀。鷲塚靈活地閃避,說:「哼,不自量力!」他一手提著頭顱,使出渾身解數,上下格擋。或許是命運使然,金藤次的肩膀被砍中四五寸深,不由得連連後退。萩夫人乘勝追擊,一腳踢中他的胸口,他應聲倒地。

「看招!」萩夫人衝上前去,卻因力弱而被對方撞倒在地,動彈不得。

「采女,來幫我!」采女之助飛身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白刃刺入鷲塚的腹部。鷲塚被刺中要害,頹然坐倒。

采女之助按住刀柄,怒道:「你這諂媚皇子、作惡多端的惡棍,嚐到苦頭了吧!」

「等等,采女,別衝動!我還有話要說。」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辯解的?你瘋了嗎,金藤次?」

「我沒瘋,也沒怕。請等一下。」他喘著粗氣說:「我本是東國武士,下野國那須野人士。因故離開領地,流浪到此地時,妻子生下了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孩。身為浪人,生活悲苦,我便將雌龍的鍬形頭盔飾物放在她身邊,將她遺棄在五條坂附近。不久後妻子也去世了。我孤苦伶仃地過了許多年,意外地被皇子看中。他答應我,只要我偷來府上傳家的獅子王寶劍,就封我為體面的武士。我答應了,潛入府邸,偷走了寶劍。是的,偷劍的人就是我。你們一定很驚訝吧。我利慾薰心,追隨惡人,作惡多端。但即使我如此邪惡,也難以忘懷骨肉親情,時常掛念那個被我拋棄的女兒。剛才聽到夫人的話,我當時的心情是多麼高興啊!您將她視如己出,甚至願意犧牲親生女兒來保護她,這份慈悲之心,無論是感謝還是喜悅,都無法用言語表達。您的恩情比須彌山還高。我萬萬沒想到,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竟成了府上的仇人。即便我是禽獸,又怎能對初花公主下得了手呢?能死在您的手上,也算是我心中唯一的慰藉了。」他懺悔著過去的罪行。

「原來如此!」母女倆和采女之助都恍然大悟。

采女之助走上前問:「那麼,寶劍在你手上嗎?」

「不,獅子王寶劍和內侍所的寶物一起,都藏在皇子的府邸裡。你們要想辦法奪回來。好了,既然我已經坦白了盜劍之事,你們就來處決我吧。」他踉蹌著拿起頭顱,「女兒啊,是父親啊!快……快回答我啊!」他凝視著女兒如睡的死顏,「臨死前,妳一定很想念父母吧。妳的心情,我懂,既心疼又可憐。當時若能與妳相認就好了,但我被『恩義』二字束縛,只能默默忍受,那滋味如同吞下燒紅的鐵塊。聽說雉鳥和鶴都會憐愛自己的孩子,我卻為了貪慾,親手砍下含苞待放的女兒的頭顱,還以此為功。妳在冥府一定會怨恨我這個殘酷的父親吧。」他忘我地痛哭起來。

萩夫人體察到他的心情,也淚流不止:「聽說同在一棵樹下避雨,共飲一條河水的人,都有著深厚的緣分。何況是從襁褓中親手撫養長大的孩子,怎能不疼愛呢?十七年的歲月,難道只是一場夢嗎?」她反覆訴說著無法挽回的悲傷。初花也跟著泣不成聲:「是啊,昨天和今天早上,都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凡人之身真是無情。不管怎樣,她也是您的孩子啊,您為什麼不殺我呢?從今以後,誰還能陪我對弈、練琴、玩十種香呢?這些都成了祭奠她的東西了嗎?」她放聲大哭。

采女之助也為這份親情、義理和骨肉分離而動容。鷲塚那雙連鬼神都可欺騙的眼睛裡,也流下了串串淚珠。四人的淚水同時落下,匯成一片淚海,浸濕了衣襟。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聖旨到!」的聲音,中納言重之卿身穿朝服,莊重地走了進來。眾人意外之餘,恭敬地迎接。

重之用優雅的聲音說:「前些日子在宮中舉行和歌會時,令嬡初花公主獻上一首和歌:『縱使深江底,水藻亂紛紛,莫讓人知曉,我心意深深。』皇上對此大加讚賞,特命將她納入女官之列,賜名『玉藻前』,即刻隨我入宮。來人,把賞賜的東西拿上來。」

「是!」侍從應聲將一個白木托盤上的華麗服飾恭敬地呈上。

「啊!」母女倆流下了感激的淚水。母親說:「不敢推辭聖恩。」她為女兒換上五層禮服、綾羅錦繡、緋色長褲。芙蓉般的面容,柔美的身姿,光彩照人。

采女之助站起來說:「我現在就帶著公主的頭顱去皇子府,用計奪回寶劍。告辭了!」

「等等!」母親為女兒的頭顱念誦了最後的佛號,作為通往黃泉路上的指引。

「我來為你引路。」鷲塚說著拔出刀,隨即頹然倒下,如枯萎的芭蕉葉般脆弱。

玉藻前(初花)的淚水浸濕了衣袖,難以擰乾。她告別了眾人,向著雲端的皇宮、九重的大內山走去。(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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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有恒以理工求真精神從事三十年學研的文史工作研究,尤精學術辨偽.辨偽內容遍中國音樂學,崑曲學,文學及戲曲學,史學,中國古典學及經學,與佛教史.及新詩創作人,出版著作計數十種.並天文物理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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