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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伯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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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夢境|有天,我也會跟她一樣

陳伯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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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的學生都很想你,但他們都知道你還有更重要、也更遠的地方要去,所以他們知道了,也都祝福你,你就好好休息吧,別擔心這麼多了。」

像是剛回老家一樣,我在恍惚間又回到過去,第一個印象就是把機車的側柱踢開,停在某間天橋下的機車維修行,走進去。我母親在店內,他的機車剛維修好,看見我走過來很開心,他衝著我笑了,我走過去找他。

母親打算自己將機車從店內牽出,放下中柱向後拉、推,動作流暢又一氣呵成,我沒有多幫她,一向都是如此,但我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妥,說:

「你要不要我幫你?」

「不用,我來就可以了。」

接著母親就立刻被沈重的車身弄的失去平衡,側面撞上了店門口的水泥牆,我大叫出聲,她看起來失去意識,但卻立刻又睜開眼睛起身。

「天啊!你還好嗎?」

「還好,還好。」我立刻接手,把它弄到路邊。

「我載你,去外婆家吧?」我母親沒說話,一向都是去那裡,生活單純幾乎不需要猜測,只要騎車出門,能夠確定地點必定是娘家與家裡兩點一線。她跨上機車,雙手扶上我的腰際,讓我知道他準備好了,於是我催動油門。

攝影師:Kaique Rocha: https://www.pexels.com/zh-tw/photo/242124/

機車在一團雲霧般的城市像是鬼魂般飄動,我不確定有沒有風迎面而來,只專注在尋找方向,在這假設中的夢境之城,一切都若有似無,既像是我記憶中的城市,也像是某種隨時都在變動的野獸,混亂卻又溫和,我在無數的街道穿行,嘗試找到線索。

一邊騎車我感覺到我母親的雙手輕輕地扶著我的身體,我曾經感覺到迥異,我並不習慣與家人有肢體間的接觸,我們幾乎不擁抱,也不牽手,即使在我小時候的記憶也如此。即便對記憶如此嫻熟的我,對家人間的感受都是陌生的,只記得是遙遠遙遠上幼稚園前,曾牽著母親的手走過到田間,走過小路去買炒飯當晚餐,那是我唯一的印象。長大後母親卻很願意在我騎車載她時輕摟我的腰際,那是一點依賴一點信任。

我在上高架橋前停下,前方幾乎可以看見標線混亂,有藍有綠有黃也有紅,還有一整排停車場,有位身穿藍色制服的女士像是在進行交通管制,我向他問路。

「左邊去西區,右邊去東區。你要去哪裡就選哪裡,不要搞錯了。」

我順著避開機車隊伍,也避開停車場的車陣,然後我在標線間找到指向右邊的藍色箭頭,在細細的空間中其上柵欄打開的閘道口。



我們在外婆家,母親坐在小教室裡的綠色電腦椅上倚著牆面,他對我說:

「我人在這裡的意義也不大,也休息不了多久,等一下又得回家幫學生上課了。」她看起來真的好累。



回到家裡,我悄悄地摸到教室的門邊,對父親招招手。

瞥見身旁的書櫃有些混亂,有些書背朝向內側,以至於根本看不見有哪些書本,但大抵還排列整齊,還有幾本埃及神話故事以及壁畫的介紹書本。

我父親推開玻璃門走進來。

我說:「媽好像很累,我跟他說了好多話,他只對我說他好累,等一下還得回來上課,他覺得好累好累,所以我讓她留在外婆家休息一下。」

父親說:「是嗎?你們剛剛還說了什麼?」

我便把騎車過去的過程都說了一次,還把母親撞到牆壁像是昏迷一樣卻又立刻醒來的樣子也說了,我怕他擔心。

「是嗎?是嗎⋯⋯」接著我父親開始哭了起來,很小聲地掉淚,雙手摀著臉,像是用盡全身力氣的把情緒壓抑在身體裡爆發,我才突然想起母親早已離開我們。

我走向跨一步,用力地摟住他。

眼前的書櫃變得混亂,在我父親身後,變成缺少了一大塊,於是剩下的書本也東倒西歪,倒下的那些封面還因為濕氣而捲曲。

而穿過玻璃門外我看見另一間教室的光景,看見我舅媽過來幫忙,此刻正在跟一個小朋友聊天講話。

因為我母親的消失。



 我看見她坐在小凳子上,身體靠在白板旁的白牆上,胸口隨著呼吸起伏。

母親雙眼閉上,幾乎沒有聲音,呼吸好輕好輕。

我走過去,拉了張紅色塑膠凳坐在她身旁,我看著她彷彿越來越小的身軀,比我印象中的她又更加瘦小。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來了,並沒有跟剛剛在機車行一樣又睜開眼睛,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專注在呼吸上,彷彿只要一個小疏忽,就會因此停止呼吸似的。

我看了好久,最後決定開口:

「媽你的學生都很想你,但他們都知道你還有更重要、也更遠的地方要去,所以他們知道了,也都祝福你,你就好好休息吧,別擔心這麼多了。」

我把右手放在她費盡全力的胸口上,於是她靜靜地平復了,再也沒有起伏,永遠地睡去,走向遙遠的彼方。



 我醒來,看著窗簾隨著電風扇的擺動而飄起,光線漏進臥室。

腦中只有一句話:「有天,我也會跟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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