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发财的

魂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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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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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有点奇怪。我从街上回来的时候,看见一大群人闹哄哄地聚在县衙门口。大概又是朝廷要求征兵或者征粮的告示。我懒得凑过去看,只是在心中暗骂,这个鸟朝廷瞎鸡巴折腾,迟早要完蛋!骂完,我就一溜烟地跑回了家。回到家中,老头也就是我爹正坐在廊下,折腾他的破弓箭,那是他早年的玩意儿。以前他总是向我吹嘘他是如何精于骑射,其实我知道那是狗屁!他那破弓箭既没有射程也没有准头,连射个枝头上的麻雀都费劲。老头看见我回来了,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扭头继续摆弄他的手里的玩意儿,并不搭理我。我知道老头这是对我表示不满。于是我凑过去说,怎么了老头?今天没有出去射麻雀吗?老头又不满地哼了一声,继续不理我。我也哼了一声,不理我?那我进屋了。这时老头歪着脖子,说,哼!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哼哼,又是老一套,老头没事就会唠叨两句,就像他的日常佐料似的。没办法,谁让他是我爹呢。我懒得理他,吩咐丫鬟安排晚饭。过了一会儿,丫鬟青萍端来了短几,上面摆满了饭菜。我看了看,很丰盛,看起来也很可口。于是我想所有的老爷一样,微微颔首,说了声“不错”表示赞许。我拿起筷子然后看了眼老头,说,老头,你不吃饭吗?老头还是不理我,又哼了一声后,才慢吞吞地放下弓箭坐到短几面前。青萍为老头俸上碗筷。我挥挥手示意青萍退下。我不想让老头被人伺候得太过得意。老头捻着筷子吃了两口,然后像唱戏一样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口气,哎……!我有点不耐烦了,怎么了,老头?嫌饭菜不合口味?哼!老头一副气哼哼的模样,不肖子!你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真是有辱家门。

老头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呢?好吃好喝的供养你,还有丫鬟仆人伺候你,你一天到晚舒舒服服啥也不用干,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这是退休了,当然可以这样。你呢?年纪轻轻就不求上进,这是可以的吗?

老头你别忘了,我们家如今这份家业是我白手起家挣出来的,我还够上进?你是忘记你年轻我小时候受的那份穷了吧?

屁!你那是运气好!你既然有了资财为什么不去谋求官职?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也好让我安心。

当官有什么好?你老哪来这么大官瘾啊?

你小子懂个屁!士农工商,当然是当官最为尊贵,你一个商人怎么能比?

那都是朝廷上的人瞎逼逼。商人既没有官吏案牍之累,又没有农夫劳作之苦,安享富贵还能让你老拿张破弓有田猎之乐,有什么不好?

你小子真是不听话,我们这条街上的王家的小子,那小子傻头傻脑地远不如你吧?但现在人家当上了县里的佐吏,可给他们王家长脸了,在我们这条街就数他们王家最威风了。

不就是是个小小的佐吏吗?有什么好神气的?就算是县令,甚至郡守大人的座车也比不上我的车好,你到底在羡慕什么?

可是你没有权势啊!我现在遇到王家的小子都得给他作揖行礼。我心里憋屈啊!

你老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干啥?作个揖又不会掉块肉,你那么在意干啥?

我就是想让我们张家光耀门庭。

你可拉倒吧!我们老张家前些年差点饿死,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啦。“靡有不初,鲜克有终。”你老就少扯那些没用的闲心了。

啊,什么意思?……你小子怎么就不愿当官呢?又是读过《诗》啊,《易》啊的人,怎么就不能弄个官当当呢?

老头仍然是一副难以理解继而而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也懒得再理他,吃完饭就回屋了。

晚上掌灯之后,我又拿出书简来读。老头说得没错,我的确拜师学习过《诗》,《易》。学问不算精通,但也知其大略。不过我最喜欢读的还是《左氏春秋》,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靡靡”。书简上记载的古人往事,常常让我掩卷感慨良久。可恨秦火,焚毁了大量典籍,在宇宙天地间造成了一片巨大的荒芜之地。先王礼乐佚失,我们仿佛又重归黑暗与矇昧。其中种种,难以言说。这时一阵风吹来,吹熄了油灯,我坐在黑暗中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便靠着几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鸡叫得特别吵,声调高亢而凄厉,吵得我脑袋嗡嗡疼。似乎是不详之兆,还没等我来得及拿出《易》来翻检比照,我的仆人马六,在门外向我报告,有一封县丞给我的书札。我让马六送进来,然后我就靠着几案拆开并读起来。只读了一半,我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朝廷新设了一种专门针对商人的财产税,公文昨天送到县里,尚未公布,县丞好意提前知会于我,让我有所准备。我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按照县丞书札中所说的征税比例,几乎和抢劫无异。我不由拍案大骂,门外的马六不知道我在骂谁,也不由吓了一跳。我没头没脑地骂了几声之后,便冷静下来思考对策。我是商人,亦自诩豪杰。在危急时刻,我也效仿古代先贤,保持冷静并思寻良策。看县丞信里的意思,朝廷似有奖掖互相告发的法令。如此一来情况就变得棘手了,宵小之辈必乘势兴风作浪。难道只能逃走了吗?可是老父在堂,家业难舍,如何能说走就走?家里还藏有我以前积攒下的数坛黄金,眼下一定要想办法保住这些财产,将来或东山再起或安身立命就全靠这些金子了。现在藏在地窖中已经不安全了,必须想办法把金子转移到其他安全的地方。

就在我苦苦思索对策的时候,马六又在门外报说,佐吏来访!这位佐吏就是让我老爹耿耿于怀的那位王家小子。他虽然和我是多年的邻居,但是由于禀性不合,我和他一向素无来往,简单来说就是我瞧不上他。现在他突然来访,又在这让我焦心的节骨眼上,一定事有蹊跷,多半是来者不善。我略一沉吟,便吩咐马六引他去客厅,容我更衣相见。

我来到客厅,对佐吏一拱手:不知佐吏大人光临寒舍,怠慢怠慢!佐吏欠身答礼。我们相对而坐,一阵寒暄之后,我便沉默不语,等佐吏说明来意。佐吏见我不说话,他耐不住性子,便试探性地问我,张君可知朝廷的新颁布的法令?知道,募集马匹北击匈奴的法令。鄙人是相当赞成的。嗯……不是那个。佐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那是征发县里的奸猾少年去当兵的法令?那是两年前的事吧?我继续东拉西扯。佐吏吃不准我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只见他的上身微微一颤,然后又恢复静止,同时他的脸上有一种似笑非笑的暧昧表情。说实话,我最讨厌他这副鸟样子。如果是一个漂亮寡妇跟我似笑非笑玩暧昧那还有点意思,一个糙老爷们跑到我家来,跟我欲语还休地玩暧昧,这真让我恶心。于是我也皮里阳秋一言不发地和他装深沉。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佐吏憋不住了,说到,朝廷要征收一种新的赋税。哎,百姓难,朝廷也难啊!不是,这种新税是针对张君你这样的商人的。哦?朝廷但有驱使,敢不效力!不过现在我的收入也不如以前了。哦,为什么?是受朝廷的法令所致?市情如水,本没有定数,这是说不清楚的事情。又是一阵沉默,佐吏大概一直在等我开口求他,然后他好借此索贿或另有所图。但是我迟迟不上钩,他也毫无办法。在持续的冷场之后,佐吏终于坐不住了,他面有愠色但仍竭力装出一副平静如常的样子,起身告辞。我唤马六代为送客便作揖离席而去。

佐吏刚走,我爹就急匆匆地跑来教育我:刚才我在隔壁听得很清楚,王家小子来找你明显是有话要说,你怎么不客气点呢?他现在是县衙里的官,你怎么能如此冷淡?得罪了他,以后他会给你使坏的!

一个小吏算什么官。

县官不如现管!衙门里的人都得罪不起!再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如果你和他搞好关系,官府里不是办事也方便吗?你小子真是死脑筋不开窍啊!

哎呀,老爹你老就别瞎操心了。我觉得那小子靠不住,所以不愿结交,明白吗?

怎么靠不住?我倒觉得王家小子是个强谨之人,说不定以后还有的高升!

你老还是玩你的弓箭去吧,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你就不听话吧!这倒霉孩子真是气人!唉……说完,老头又唉声叹气连连摇头地走开了。

过了几天县里公布了征收新税的文告,表面上县里似乎一切都还平静,但是我已经敏锐地感觉到,晦暗中一种骚动不明的情绪以县衙为中心,如涟漪般正缓缓扩散。这几天我以外出田猎游乐为名,在郊外四处寻找可以埋藏黄金的合适地点。这件事我当然做得非常隐秘,无人知晓。就连我爹也不知道我们家的地窖里藏着数坛黄金。因为老头话多,又喜欢在人前夸耀,出于谨慎我一直没有告诉他。

傍晚时分,我骑马从郊外回到家中。一进大门,就看见老头正焦急地站在廊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到我回来了,老头立刻招手示意我跟他进屋。我心里知道老头在担心什么,但是如你所知有些事情我不便向他言明,只好让老头白白担忧一场,这是不是不孝呢?我不想去找出《诗》《易》来翻检验证。因为这事有风险,老头还是置身事外为好。

进屋后,老头坐下也示意我坐下,吸了一口气,然后压低声音对我说,你知道县里新公布的文告吗?什么初算缗钱,简直就是抢劫啊!我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那你打算如何?老头见我镇定如常,便略含期待地看着我。朝廷法网严密,只能如数上缴。啊?你不打算去官府活动活动?老头闻言,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这是皇帝的诏令,活动又能怎样?老头见我如此,便失望地垂下头不言语。我怕他病急乱投医,就叮嘱他,你老可千万别去求助佐吏,这事找他没用!嗯嗯,老头垂头丧气地应承。为了宽慰他,我表示自有应对之策。老头听见如灵光一现,然后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我不再多说什么,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然后就进了自己的内屋。

 隔天拂晓,天色微明之时,我便独自把地窖里的数坛黄金装上了车并伪装成普通的货物。然后就独自驾车出门,由于时辰太早,路上静悄悄地罕见行人。我心中暗喜,事成矣!在城里,我缓辔徐行,一方面避免惊扰还在睡梦中的人们,一方面自己也保持镇静。出了城来到郊外,我就快马加鞭,随着离目的地越近,心情也变得越发激动。我沿着一条林间小路前行,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使小路变得明暗交错,阴晴不定。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我身后由远及近地赶上来,我心中大惊,连忙回头察看,是谁人在黎明中追踪我?随着那匹马的跑近,我看清了骑在马背上的人正是佐吏!他是如何发觉我拂晓出门的?此时来不及深究,我急忙在脑中思索该如何应对。佐吏赶到我的面前,一脸假笑地说,一大早,张君独自一人要往何处去啊?

我也同样假笑着回答,有点买卖要做,故而早起赶路。

佐吏嘿嘿冷笑,然后用马鞭一指我车上盖着麻布的坛子问,车上装的是什么货物?

窖藏多年的陈酿,准备运到邻县贩卖。

佐吏眯着眼睛瞟我,似乎我是一个被审讯的犯人。我知道三言两语很难骗过他,于是下意识地握紧里腰间的剑柄。佐吏眼尖,立刻有所察觉,但他似乎有持无恐地说,怎么?张君手按宝剑是想杀我吗?我似乎被他说中了心事,心中一凛,紧握剑柄的手也就渐渐松开了。佐吏见我不敢动粗,越发得意,他翻身下马,准备爬上我的车查看。眼见事情就要败露,我内心焦急万分。杀掉佐吏固然容易,但他是朝廷的官吏,事后我恐怕难以逃脱罪名。不杀他,必然会被他查出我私匿黄金,然后抄家没产。杀了他,要么认罪伏诛,要么亡命天涯。真是两难的抉择!就在我犹豫不定的时候,一道寒光从林间飞出,正中佐吏后心。佐吏惨叫一声扑倒,然后我看清那道寒光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我立刻躬起身伏在车轼上,握紧剑柄,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影斑驳的林中,提防躲在暗处的强人。不知是敌是友,是凶是吉?过了一会儿,一个灰色的人影从一颗大树后转出来,树林中有薄薄的晨雾朦胧,我看不清他的样貌,只好等他慢慢走近。待灰衣人走近,我认出了他。原来是先前从外地来到本县的一个身型高大面色沉静的年轻人,他自称叫杜方。我猜测他是一名游侠。前段时间我和他在街市上的酒馆相识,并款待过他一阵子,后来他不辞而别,我以为他已经离开本县去其他地方当游侠了,没想到在此遇见。我直起身子,向杜方拱手,

杜兄为何在此?

在下私自揣测张公最近几日必有不便,故特来相助。

说完杜方走到佐吏的尸体旁,俯身查看了一下,然后取回了他的匕首。我听了又惊又喜,于是又问到,杜兄是如何知道我今日会有此难处?杜方一边用冷静的目光向我来的方向搜寻了一番,然后才向我解释。原来他并之前没有离开本县,而是在城外找到一处隐蔽的住处。一连几日他看见我鲜衣怒马地出城打猎,每次都空手而归,但是脸上却毫无扫兴之色,最后一次反而颇有欣喜之情。杜方觉得此中蹊跷,认为我必定另有隐情而故意装作出城打猎的样子。后来又听说朝廷颁布了针对商人的新的算缗令,他猜测可能于此有关。于是他在昨夜提前在此处等待,以备不测,今日果然遇上,实乃天幸。我一时感激地无话可说,只得向杜方长揖再拜,并说,若非杜兄,我今日危矣!杜方谦逊地摆了下手说,此乃天助张公!我若等错了地方,今日事也无法成功。我点点头,然后对杜方实言相告,车上载的是数坛黄金,正要运出城去秘密埋藏。被佐吏相逼,若非杜兄,我几乎要被抄家坐牢了!现在愿意将一半黄金相赠,作为报答!杜方听后,嘿嘿一乐。他跳上车,掀开坛子上盖的麻布,然后用匕首撬开其中一坛的封泥,伸手从中取出一锭金子。然后对我说,一锭金子作为逃亡的路费足够了。接着就跳下车,并把佐吏的尸体搬上马背,准备离开。我见杜方如此义气,不由更加感动。于是还要谦让。杜方很平静地回答,前些日子,他流亡到本县,正值困窘。承蒙张公多日款待,无以为报,今日正好替张公杀了佐吏,接下来他也要逃往别处去了。张公可速去,不可在此地久留!我再问,杜兄欲往何处?他已经翻身上马,后面驮着佐吏的尸体,向我一拱手,说,投奔大侠郭解!说完就挥鞭驱马,朝林中深处跑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我手握缰绳,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就急忙驾车前往埋藏黄金的目的地。

三日后,我从邻县回来,佐吏的死讯已经传布开来。我带着一车的货物回到家中,镇定自若地安排了一干事宜后,独自一人回到书房。关上门,我坐到几案旁,随手拿起一册书简,摊开,上面写着:

“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硕肥腯’,谓民力之普存也,谓其畜之硕大蕃滋也,谓其不疾瘯蠡也,谓其备腯咸有也,奉盛以告曰‘洁粢丰盛’,谓其三时不害而民和年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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