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isperdown 夫人 04

伯爵夫人的慈善晚宴如期而至，主題名為「理性與美的交會」，實則是貴族社交圈持續進行的婚配禮儀之夜。水晶燈閃耀如白晝，絲絨桌布與銀器反射出過度精緻的寂寞。

餐後的舞會上，樂聲柔滑地流動著，香水與髮油混合成一種虛偽的親密氣味。Elias端著酒杯，悄悄靠近Evelyn，語氣像是不經意地打開話題：「看來，妳對今晚也是興致缺缺呢……我想，妳們的夢境茶會比這真實有趣多了。」

Evelyn眼睫輕動，盯著那些談笑風生的人們，隱藏住不敢直視子爵的悸動之心：「是的，閣下，城裡的仕女們總會需要有地方可以說話。」她語氣輕淡，卻不失優雅，「只是男士，通常不會關心這些。」

她從手袋中取出一封邀請函，遞給他。

子爵略略低頭致敬：「謝謝妳願意替我傳信⋯」Elias轉臉看向宴會廳的賓客，不再凝視著Evelyn，讓她稍稍能喘了口氣，燈影斜斜掠過他俊朗的臉龐，Evelyn凝視著，卻在自己的雙頰染上了一層屬於他的紅暈柔光。

「我的確不是在意那場茶會，而是⋯⋯她。那位Whisperdown夫人。」Evelyn垂眸不再看他，亦像是早已預料他會提到那個名字。

「她的文字，像刀一樣乾淨，卻讓人想一再靠近。」Elias的聲音低沉，像一場壓抑的夜雨。「妳很認識她嗎？」

「見過。」Evelyn的聲音柔和得幾乎不著痕跡，手指在裙擺邊輕輕摩挲。「但閣下，您想靠近的，是她的分析，還是她的本人，又或是，您想靠近的是她說出來讓你投射的你自己？」

Elias沉默了一瞬，然後輕聲回道：「嗯，妳的提問總是這麼的有深度，我只是……我只是想更認識她，甚至，不論她是誰，我也無妨。就是想有機會可以聊聊⋯⋯」

她的眼神輕輕落在他臉上，那目光極淡，卻像羽毛擦過心尖：「閣下，若她不如你所想像那樣，是這般值得被探索，亦或她如稱謂一般非自由之身呢？」她低聲問，「你也願意……保留這樣的渴望？」

Elias的眼神忽然一晃：「我想⋯⋯這就是我最不敢承認的地方。我怕⋯⋯我連這份渴望都沒有資格擁有。」在Evelyn 面前，子爵總是可以較為放鬆的說出心裡真正的想法。

當晚宴進入尾聲，男賓客聚在書房前廳，談論的話題不外乎戰地、截肢、心理醫學與催眠法的臨床實驗；而女賓則留在宴會廳，在香氛與銀叉之間談論服飾剪裁、婚約，與如何擁有名媛的好氣色。

Evelyn悄悄溜出後門。她在面紗下將黑絲絨眼罩戴上，像一縷不願被看清的煙，無聲行走於夜色之中。這是她第三次參加社交季了。如果這一季再無合適婚配，她便得聽從安排，任人挑選。

但她刻意迴避，就是想讓自己從這婚配市場錯過，接下來計畫步上莎莉姑姑那環遊世界的旅程，女人，為何一定要被男人豢養著？但這一季，那位子爵卻深深勾住心弦，Evelyn在心中悄悄告訴自己，這一季的心動，也不過就是即將醒來的一場夢罷了。

穿過玫瑰走廊與月季拱門，她走向宴會館後方那座偏僻的小花園，卻沒想到，早已有一人站著。

Elias背對著她，外套搭在手臂上，白襯衫最上兩顆扣子因解開領結而未扣上，露出鎖骨線條與若隱若現的結實體態。他仰望夜空，像是在與月光辯論，又像在尋找夢中那位說出他靈魂的女人。

Evelyn發現有人欲轉身離去，卻在此刻，子爵已聽見細微腳步聲響，回過頭那剎那，他的眼神變得柔和，帶著從夢中走出的思念與難以掩飾的靠近：

「是……Whisperdown夫人？」

他語氣低沉而親切，步伐向她靠近：「宴會中未曾見你身影，沒能與妳交談，此刻，是命運使我們相遇？」

Evelyn心跳漏了一拍，立刻意識到他已將她認為是「她」。她將聲線壓低，隔著面紗回應：「閣下，我想您是認錯人了⋯⋯」

他微微一笑：「不，今晚的月色吸引我走出來，讓我……有榮幸聽一點真實的聲音。」

她望著他，那目光穿過面紗，子爵更進一步的往前，拉近兩人進入曖昧的距離，他伸手，替她撫平因晚風吹拂而散於耳際一縷髮絲。那瞬間的溫度，幾乎讓她無法控制自己顫抖的心跳。

「夫人，我曾在那些小報中看見妳描述夢境的文字，我彷彿讀著一個又一個的靈魂。今晚，是命運之神眷顧我，讓我可以與夢更靠近一些？」

Evelyn壓下心頭的震動，她怕自己再待一秒，就要崩潰，她勉強笑了笑，「閣下，您真的是認錯人了，況且，您稱我為夫人，因此，您知道我們這般談話不合理解，原諒我累了，今晚的夜色⋯⋯還是留給您。」

她轉身快步離去，只留下一抹餘香，像一場發生過卻無法被記憶的夢。

診所內燈火未熄，夜風穿窗，這個月子爵留宿於此已不知多少夜，他翻動未讀完的期刊紙頁。但眼神仍是盯著桌上那封邀請函。

那是他請Evelyn轉交給Whisperdown夫人的詢問信的回應。

他寫道：「夫人，您是否願意與我有一場關於真實與夢的對談？」

她只有一句，簡單的回覆在邀請函下⋯

「也許，我們如若相會，就是命運的安排了。」

門輕輕被推開。他沒有回頭，但腳步聲讓他知道是誰來了。

「少爺，」Beatrice的聲音低而穩，語氣裡既有疲倦，也有那種只有熟人之間才會有的無奈與溫柔，「我不該打擾，但如果您再對著那封紙發呆，診所的燈油怕是要不夠了⋯⋯」

Elias的手觸著那紙張，像是對一個不在場的審判者低聲辯解：「我接近Evelyn，是為了認識Whisperdown夫人。」那句話一開始堅定，像是防禦本能。但下一秒，聲音低了下來，近乎顫抖。「我一開始說服自己，只是觀察、只是分析……只是想比對文字筆觸，就像臨床解析一場夢。」

他舉杯，抿了一口茶，聲音輕得幾不可聞：「但我不是。我越來越想知道她是誰？誰能這樣寫出我想解析的評論。」

他閉上眼，低聲喃喃：「她是人婦。我怕我愛上她，只是因為她剛好說出了我想聽的話。怕我靠近的，不是人，是幻影。」

Beatrice垂眼，目光掃過那封信的回覆並朗聲讀了出來：「也許，我們如若相會，就是命運的安排了。」少爺，這不像邀約，更像試探。她不是在邀請你靠近，是在等你自己問清楚你想靠近什麼。」

他低聲說：「我知道。」

「你說你怕她是人婦？」Beatrice語氣平穩，像是替他說出不敢說的部分，「你怕你渴望的，是一個你早知道你不該愛上的人。」

他點了點頭，神情罕見地顯出脆弱。

Beatrice忽而轉調，語氣變得輕盈，像想要拆散這過重的沉默：「那我問你，萬一名花有主只是她的障眼法，萬一她⋯⋯」

她停頓了一下，眼角帶著一抹狡黠的笑意：「萬一她就是常常坐在你診所的沙發上，跟你相談甚歡，但卻又一次次答應幫你轉交信件的Evelyn？」

Elias猛地抬頭：「不可能。Evelyn是未經人事的淑女，我跟她不能是同一個世界的，她這麼單純，我看待她⋯⋯如同妹妹一般。」語氣近乎下意識地急著反駁。

Beatrice挑了挑眉，語氣不急不緩：「啊，原來如此⋯⋯。」

她轉身欲走，但在門口頓了頓，頭也不回地補了一句：「那如果您真的這麼肯定，少爺，你這句話又是從哪裡逃得這麼心慌？」

-未完待續-

@一隻會彈琴的貓 第四篇來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