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isperdown 夫人 07

李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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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

晨光從窗簾的縫隙中細細流入。Evelyn坐在鏡前,指尖輕觸梳妝台上一枚未戴的珍珠耳環。她沒有照鏡子,只是低頭凝視那耳環,彷彿它藏著一段未曾說出的回憶。


出發前夜,Evelyn關起房門靜靜地收拾行李,桌上擺著不久前收到那張字跡溫和但語氣堅定的紙籤:「不要放棄尋找人生方向,即使現在看似光明未至。」

那是來自 Adele Mayo公爵夫人的短語。這位上流社會眼中「不婚而榮的奇女子」,家族投入巴西植物科學考察,是奧地利自然科學界罕見的女性贊助人。她因堅持自由與知識的信念,選擇孤身至今。可在Evelyn心中,Adele遠不只是個傳奇女性,她是最好的姑姑,她們的親暱程度甚至超越母親,因那年父親病重離世後,她唯一可以傾訴心事的對象就是姑姑。

尤其那年Evelyn初次面對社交季的壓力,曾陷入歇斯底里的夢魘裡,是Adele自維也納返英,每年不缺地陪她度過,像悄然回應那場過早褪色的父愛。

但Adele 突然收到植物科學考察團的急電,需提前返回維也納處理相關事宜,因此留下短籤,鼓勵Evelyn,而這封短籤意外地成為了出走的理由。

一回神,母親的聲音還在門外:「你若還未訂親,妹妹的提親就得延後。別人怎麼看我們這個家?」語氣一如既往的恨鐵不成鋼。

那一刻,她明白,這個離開,不再是「如果有機會」,而是「我應該現在就走」。


早晨廚房的爐火尚未熄滅,母親正吩咐女僕,為遙遠旅途備餐籃的細節,妹妹正在與姑姑道別。Evelyn推門下樓時,已經看見姑姑的行李讓車夫上了馬車。

Evelyn穿了一件灰藍色的簡約洋裝,提著一個小行李箱,裡面只有幾件衣服與一直陪伴她的筆記本與筆,沒有絲絨、沒有蕾絲,只有帽沿扣子緊緊扣住喉間。姑姑驚訝的看著女孩,她懇求的眼神望向Adele 姑姑,Adele 公爵夫人雖面有難色卻仍微微點頭。

「我不想留下來看自己變成話題。」她對母親說。

母親皺眉:「那你至少先跟我商量阿?」

Evelyn沒回答母親,只輕聲對妹妹說:「我想看看,如果我不是誰的未婚妻,也不是誰的夢中人,那我還剩下什麼。」




火車駛離倫敦時,她坐在靠窗座位,陽光灑在她的指背上,那本筆記本靜靜躺在膝上。她翻開,那是她還未成為Whisperdown夫人前所記錄的夢:診間、紅茶、沙發、婚禮、花園.......。

她望著那些她曾寫下的那些話,忽然覺得陌生。「好像一場夢。是不是該醒了?」她低聲問自己,心底的感受就像換藥時撕開傷口上那層紗布一樣的疼。

她堅信那份情感純淨、深刻、不可動搖。但現在回想,他的聲音、他的距離、他冷靜的眼神,那種讓她感到安全的分寸感,是她在混亂青春裡,拼命尋找的一種穩定?那不是愛嗎?那是投射嗎?渴望有人穩住自己搖晃的內在有錯嗎?

她闔上筆記,望向窗外不斷向後奔跑的遠景。她打開新的一頁,不是寫下字,而是畫下窗外的景色。



旅程持續著,第一次離開家的Evelyn沒有想到這是如此的漫長,船身輕輕搖晃,浪打在船舷上,天際與海平面的接縫處像是一線無垠的盡頭。海峽風冷,Evelyn披著大衣站上甲板。她沒暈船,卻有一種輕微的漂浮感,不是身體,而是整個人彷彿離地般的不真實感。

她想起母親送她上馬車時那句話:「旅行是可以幫助思考,但妳記得,思考太多,是容易讓人瘋的。」她當時仍沉默著,只是把那句話默默寫進心裡。如今,在這兩岸之間的海上,她終於能輕聲反駁:「不思考,才是真的瘋了。」

Evelyn望向水面,那海藍近乎鋼鐵色。海風捲過她的髮,拉扯著她心中的孤傲。

她深吸一口氣。風很鹹,像眼淚。轉身時,她將那本裝著夢與素描的筆記本放進大衣內袋,像把過去的自己收好,留著日後拆解。這不再是寫給誰的紀錄,而是她與自己的協議。今天之後,妳可以慢慢成為妳。她在心裡對著自己說著,渡輪鳴笛,法國岸邊已隱隱可見。這一路,她已經習慣與自己對話:記得這個的聲音,當作離開的證據。



旅程仍在繼續,鐵軌咕噔咕噔地向後拉扯。Evelyn在臥鋪車廂中睜著眼,看著天花板晃動的煤油燈光,一時無法分辨時間是往前還是向後走。離家思鄉的感覺再次湧上來,不是她想像中的浪漫情懷,更不知道原來她嚮往著跟著姑姑的環世界之旅,竟是這般難熬。事實上,真實的路程不長,但孤單包圍著她,讓她長到覺得人生似乎要走到盡頭,但卻還未抵達目的地。

思念家,懷念茶的味道,卻沒料到,最強烈的還是質疑感,質疑著自己是否真的曾離開過,或她從未真正離開過那場對Elias的夢。火車穿過城市時,她望向窗外,忽然想起,Elias從倫敦去求學,又決定從奧地利回倫敦,是怎麼走過來的呢?是經過這條路嗎?是否也有這樣一節顫動不休的車廂?是否也曾在渡輪上也有過一杯沒喝完的紅茶、一場無法沉睡的夜?

她忽然意識到,那些她過去談話中她以為「他不懂」的孤獨心情,他或許也走過,只是沒說。她手中握著畫筆,卻沒再畫什麼。她只是靜靜望著窗外夜色,列車沿著沒有命名的軌跡前行。

她開始明白:不是所有靠近,都是在愛;也不是所有離開,就是不愛。

列車鳴笛,轉入下個隧道,她閉上眼,想著當年他是否也在這樣一節車廂裡,獨自想著她的離開,真的如媽媽說所的逃避嗎?



生活安頓下來了。雪花落在石板街與屋頂,維也納的冬天靜得像一場長夢,Evelyn婉拒姑姑的舒適住所及各樣教育安排,一個人穿行於巷弄與畫室之間。住在城北一座古老的修道院的宿舍裡,而Adele Mayo公爵夫人所資助的科學考察團沒多久就順利如期前往巴西,科學家們熱情的邀情她們一同前往,其中也不乏有想追求Evelyn的研究者,但她拒絕了,Adele夫人雖然憂心,但也無法強迫她同行,姑姑知道這嬌慣的孩子需要自己摸索著長大,也就任著她去了。

Evelyn每天清晨用練習素描,午後睡得不深,醒來後總在城市裡漫遊看展。有時在河邊畫著,冬季的寒冷讓Evelyn逐漸無法出門漫步,她只能在屋裡畫畫,她會夢見畫中人轉過身看她,那不是自己,卻又熟悉得可怕。日子如霧霾一般的迷惘,她甚至記不得自己哪天開始不寫日記,只是畫記憶中的茶杯、畫診間、畫街道……畫自己的自畫像,她懷疑,是否那本筆記本也開始畫她。

有一晚,她夢見一間她從未去過的教堂裡正舉行著婚禮,樂聲悠揚,但祭壇上不是新郎新婦,而是鎖鏈與聽診器。她醒來時額角沁出冷汗,對鏡子說不出話,只覺得那汗水像從畫裡滲出的未乾的顏料,慢慢染上她的現實。她無法區分筆下那張反覆出現的女子輪廓,是誰。







女僕在整理 Evelyn 的書房時,從梳妝檯下層的抽屜發現一箱手稿與筆記本,有些紙角捲起,有些筆記中還夾著幾幅素描稿。她小心翼翼地交給Evelyn 的母親,她翻了幾頁,眉心越皺越緊:「荒唐。全是些不堪見人的內容。」她冷冷將手稿遞給總管:「送去圖書館,或哪裡的婦女會也行。這些……不適合留在我們家。」

數日後,那些手稿出現在倫敦皇家藝術學會附屬圖書館的整理桌上,被歸入「匿名女性手記」之列。


冬夜的書房裡,Beatrice幫Clara將一身雪白披風解下,Clara手中拿著一本筆記本:「這是圖書館正在編目的稿件。有一整箱,我借了一本回來。」她將書放在茶几上,是一本未署名的手記,封皮淡藍,紙角處有些歲月留下的痕跡。

Beatrice翻開時直呼:「這筆跡……是她的?」

Elias抬眼,聲音幾不可聞:「圖書館怎麼會有?」

「或許是捐贈,或許是……她沒打算帶走。」Clara輕聲答道:「茶會停了之後,還是有人想找到Whisperdown 夫人。不過Evelyn離開的消息剛好被王子的婚禮話題遮蓋了,接著就是她們家妹妹的婚禮。而且帶她走的可是Adele夫人,沒有人聯想到會是她。」

Elias伸手,翻開書頁。觸摸著那熟悉的筆跡,她寫字時習慣握筆太緊,會在紙下留下印痕:「我在夢中穿過長廊,牆上掛滿名字,卻沒有一幅畫能回答我。」他低聲讀著:「我問自己,是不是沒人願意再聽了?」

Beatrice已幫Clara沏好熱茶,也轉過身幫Elia倒上一杯,輕聲詢問:「少爺,當時她跟你分享時,你有在聽嗎?」

Clara凝望爐火,語氣平靜卻刺入人心:「夢也許不一定是求救,而是逃離診療之人的回擊。」

Elias闔上書:「她真的走了。」他將臉埋入手掌之中,像是也把自己蓋了起來。


-未完待續-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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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炜专职当宇宙的尘土\兼职社会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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