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What If．第七日 如果那是最後的一天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是最後的一天，你也許什麼都不做。

你不會去環遊世界，不會打開清單去完成未完成的夢。你只想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過一樣的日子。吃飯、散步、坐著。甚至什麼也不說，只是一起在。

因為你漸漸明白，所有的遺憾與不遺憾，都是活著的人想像出來的。那些已經離開的人，是不會知道的。他們不會再困在「來不及」裡。

你忘了題目的設定，只想談談你的父親。

他離開前那幾個月，情緒像一個慢慢塌陷的屋頂。從知道得了肺腺癌那天起，他幾乎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你常常回台南去陪他。媽媽、從美國回來的妹妹、還有弟弟的孩子們都在身邊，他其實不孤單。但你知道，他已經決定不再治療了。

你們順著他的意，沒有逼他繼續化療。於是，他的身體一天一天變差。

有一個下午，你記得特別清楚。剛好只有你和他在家。他坐在輪椅上，你坐在他旁邊。你們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問他午餐吃了什麼，好不好吃。都是些不重要的話，沒有提到身體，也沒有談到未來。

後來，你低頭滑手機。某個瞬間你抬起頭，發現他正看著你，一動也不動地盯著你的臉。

你被那個眼神嚇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轉開，再回過頭去，他還是看著你。

你忽然很想問他：「你在想什麼？」

他到底在想什麼？他是不是想記住你？想著從你出生到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在心裡偷偷說：「我的兒子，長這樣啊。」

你想著，希望他是不是有點驕傲？還是其實有一點點遺憾？

你沒問出口。他一句話也沒說。不久，他就在輪椅上睡著了。但那個眼神，那個下午，留在你心裡一直到現在。四年過去，你還是常常想起他緊緊抓住你的那個眼神。

你想過他知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你。那些你不在他面前說出口的秘密，他知道嗎？他會想問你嗎？還是其實他早就接受了，沒想問，也不需要你解釋？

他有生你的氣嗎？還是，他只是愛你，單純地，安靜地。

你不知道。這些你永遠不會知道了。

你只能希望，在他最後幾次看見你的時候，你的樣子，能讓他安心。你的臉，是他覺得安心的臉。是他想留下的那個你。

對你來說，那個眼神會一直留在心裡。

但對他來說，也許那就是結束了。他的眼睛閉上，從此不再睜開，他的意識裡是否還帶著你的臉嗎？你不知道。

可你願意相信，他記得。他記得那個安靜坐在身邊，沒有太多話，但陪他過完一個午後的你。

這不是末日，但你知道，那是你曾經想像過的世界最後一天的樣子。

不轟轟烈烈，不是奔跑或吶喊，只是安靜地在一起。然後，有愛的人，在心裡對你說了一句：「我記得你了，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