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块钱

老爹中午躺在地上睡觉，兜里掉出来五块钱。看到钱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瞳孔都放大了。发情期的狗子看到交配的母狗，沙漠里的旅行者看到一汪清泉，她们的冲动和我当时的冲动不相上下。

捡起老爹口袋里掉出来的钱，先跑去小卖部买了一辆四驱赛车。玩了十几分钟就感觉没趣了，把电池盒里的铜片稍微拨弄一下，搞到接触不良，然后去找小卖部退货。小卖铺的人都还认识，就是 不退，我做了让步：少退我两块也行。小卖部的老板同意了。活该他这辈子瘸腿，挣个块把钱，去坑一个小屁孩。

我拿着剩下的钱去买了个电子手表，这是梦寐以求饿玩具。看到上面的字会自己跳动，还有闹钟，还有计时器，还有日历，太好玩了。物质贫乏的年代，一样简单的玩具就了不得。那时的人是真的没有太多娱乐工具。

最终老爹还是发现钱不对，稍微一诈唬，我承认是自己捡到了。可能捡钱和偷钱的性质不一样，这次没揍我也没训我，只是问我买了什么。我说自己买了一块手表，剩下的两块钱不知道丢哪里去了。老父亲骑着自行车，按照我说的活动轨迹出去寻找，我记得他找了挺久的。当然不会找到，因为钱被我花掉了。我对四驱车失去了兴趣，跟老板讲价钱让她扣我一部分，再退我一点钱。

幼年时代，类似心酸的事情挺多的。那时脑袋的敏锐度和分析能力不够，只觉得心塞而已。我想痛哭一场，哀悼那贫瘠无奈的过去。勤俭、吃苦耐劳被当成至高无上的美德，像我这样伤春悲秋心思敏感那是柔弱的表现，甚至是脑子有问题。真正厉害的人物应该有极高的忍耐能力，在我看来她们所谓的忍耐能力就是麻木自己的能力。要在贫瘠的土地上生存，需要忍耐，需要麻木，这样活着就没那么痛苦了。

每次回农村老家，我都会有强烈的现实感。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的视力更清晰，听力更敏锐，整个世界由模糊的一团（上海），变为清晰可见的一片（洛阳农村）。我曾经多次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自己从哪里来。在上海，生存压力很大，又没社交关系。十几年来都是如此，我整个都五迷三道不知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老家，是我最清晰的记忆。在上海生活十几年，所有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一切只为了生存糊口，这样的生活哪怕再富裕我也无法深刻记忆。四驱车、电子手表现在想买就买，我现在的工资一天差不多是500快，是当时父亲兜里那点钱的100倍。或许是因为我还有负债吧，工作九年，养活了自己也养活了家里，欠下一身债务。我懒得看世界，懒得听世界，懒得记忆世界。如果一切都模糊化，一切都麻木化，或许我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我和原来一样，时刻在模糊自己的记忆，麻木自己的感官。哀悼，哀悼，哀悼这痛苦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