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奈谈（十八）

在讲第一性原理之前，我想先讲个历史故事。这个故事可能很多朋友都听过，时间是在春秋末战国初。我们知道春秋和战国之分是以赵魏韩三家分晋为界，史记和资治通鉴中对这段历史都有记载。我要说的故事是在赵魏韩三家分晋之前，其实当时赵魏韩并不是晋国实力最强的大夫，晋国实力最强的大夫是智家。智家的当家人叫智襄子智瑶，智家族人评价智瑶有超越他人的五项长处，只有一项短处。他发美高大是长处，精于骑射是长处，才艺双全是长处，能写善辩是长处，坚毅果敢是长处，虽然如此却很不仁厚。就仅凭这一点短处，智瑶作为继承人，智氏宗族一定会灭亡，可惜智瑶的父亲智宣子不听，坚持立智瑶为继承人。智瑶当政后，依仗智家的实力，经常羞辱其他大夫，比如他与韩康子、魏桓子饮宴，席间戏弄韩康子，又侮辱韩家的国相段规。智家的家臣劝智瑶不能妄为，恐结怨遭人报复，但智瑶不以为然，说我不给他们降临灾祸就不错了，谁敢报复我？智瑶甚至膨胀到向韩康子、魏桓子所要领地，韩、魏两家原不想给，但各自家臣都建议给他土地，让他更狂妄，助长他更大的胃口，最后总会有人不满起来反抗，到时再伺机而动。韩康子、魏桓子就各拿出一块封地给智瑶。智瑶非常高兴，更加狂妄，向赵襄子索要土地。这次，赵襄子直接断然拒绝智瑶的无理要求。智瑶大怒，便纠集韩、魏两家出兵攻打赵家。赵襄子看三家兵势汹汹，决定出逃，他选择据守晋阳。智、韩、魏三家大军围困晋阳，智瑶利用晋水漫灌晋阳城，还不无得意地对韩康子、魏桓子炫耀，说：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亡人之国。他不知道韩康子、魏桓子两人暗自心惊，汾水可以灌魏国都城安邑，绛水也可以灌韩国都城平阳。此时赵、魏、韩三家已经被逼入角落，形成统一战线。最终的结局，即使没听过这个故事的朋友也可以猜到，赵家绝地反击，魏、韩倒戈相向，结果智瑶兵败身死，智家遭灭族，土地家产也被三家瓜分。故事到这就结束了，但还有个悬念，赵襄子决定出逃时，为什么选择晋阳固守？这要从赵襄子的老爸赵简子说起。当年，赵简子派尹铎去晋阳，临行前尹铎请示说：“您是打算让我去收集财富呢，还是将它作为保障之地？”赵简子说：“作为保障。”尹铎便少算居民户数，轻徭薄税厚待百姓。赵简子对儿子说，一旦赵国发生危难，你不要嫌尹铎地位不高，不要怕晋阳路途遥远，一定要去那里作为保障。所以当赵家面临大难之时，赵襄子就想起了老爸的嘱咐，想起尹铎待百姓宽厚，人民一定能同舟共济。事实也证明，人心向背可以让攻守之势瞬间变换。

我为什么说这个故事？历史不会重演，但总会有惊人的相似。强梁者不得其死，这是历史的规律。谁是当今世界的“智瑶”？不用我多说了。我说这个故事的也和我们要聊的第一性原理有关系。我们之前讲过，世界的三个部分，物理世界、人类社会、和人精神世界。如果我们运用第一性原理，能否在这三个看似并不相关的世界三个部分中，发现一种共同的因素？这是我多年的观察思考的发现，也不知道是否有其他人有相似的发现，今天我说出来和大家分享。这个共同的因素就是——力。虽然力在三个世界中的产生原理不同，但它无处不在，或创造事物/组织，或维持事物/组织的稳定，或摧毁事物/组织，理解这些力是理解三个世界的基础。

在物理世界，说力是第一性因素，很容易理解，比如我们熟知的牛顿万有引力，麦克斯韦的电磁力，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到量子力学，最近刚刚去世的杨振宁先生与米尔斯共同发表的杨-米尔斯方程表述了自然界的基本力，归根结底，科学家们就是为了了解力在自然界的作用，从星际宇宙、天体运行，到火箭飞机、汽车轮船，到电灯电话、手机网路，再到基因蛋白，原子量子，从宏观到微观，物理化学生物，全科学领域都离不开对力的理解。物理世界的力是怎么产生的呢？简单的说，是道产生的（西方人说是上帝产生的），也可以说天道。

在人类社会，说力是第一性因素，怎么理解呢？我们人单就个体能力来说并不是自然界最强的，为什么是人类脱颖而出成为“万物之灵”的存在？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分析，虚构的价值/故事是人类独有的“认知革命”核心产物，这些共同信念通过语言能广泛的传播，让智人从众多人类物种中脱颖而出，并构建出大规模社会合作体系，这种大规模社会合作体就是人类的力之所在。人类社会的力也可以叫权力，这些大规模社会合作体衍生出各种权力，比方说军权，政权，财权三个硬权力，还有神权、文权、科权三个软权力。纵观人类社会历史，古今中外无出其外，所有的制度价值，独裁专制也好，民主自由也罢，归根结底都是虚构的价值和故事，其根本的目的是为了管理这三硬三软6种权力。管理得好，社会合作体就会繁荣扩张；管理不好，社会合作体就会衰落消亡。社会合作体有大有小，大的是整个国际，到每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政府，再到公司企业，再小到每个家庭，都与这些力的运用戚戚相关。就以夫妻关系这种最简单的社会合作体为例，一个家的政权、财权和话语权由谁来掌控，是一个大学问。全凭理性不行，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全凭感性也不行，那样家庭日子没法过了。所以《大学》八条目中后三条：齐家在先，然后治国平天下。再深入一步说，人类社会的这种种权力都是从何而来？是从每一个社会成员而来。而让每个社会成员如导体中的随机运动的电子能产生定向漂移运动形成电流一样，需要有一个核心的价值，如导体外的电场一样。这个核心价值，正是我在上面故事结尾提到的，人心向背，换句话说就是人道。

在人精神世界，就更容易理解力是第一性因素：人在面临诱惑时会有控制力，人在面临困难时会有意志力，人在面临迷雾时会有判断力，拥有这些力的人，通常会成功。这里我说的成功不是世俗意义的成功，比如赚多少钱有多高地位，而是人感受幸福的程度。这些力从何而来？如孟子所说的，是人精神中源自天地的浩然正气，就回到了我前几期一直在说的，立正心、求真知，我称之为心道。

当我们面对纷繁复杂的世界，风云变幻的国际形势，或者是我们普通的日常生活和我们自己的内心活动，注意留心各种力的产生、转变、消解，以及这些力对我们自己、对周遭人和事、对整个社会的作用，我们便会对我们身处的世界更了解，也更有可能感受幸福。用牛顿第一定律来结束我们今天的谈话：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唯一原因。同时也开启我们下一个话题，因果律。我们下期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