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懸疑故事：神秘現象研究部檔案集（一）灰鷺鎮怪談 （1-5）

檔案 1：暴雪、寂夜與收音機

小鎮的冬天來得早，一到十二月，黑夜撲的比誰都快。

不到四點，島上的街燈就已經一盞盞亮起來，在濃霧與雪粒之間閃爍。海風從北邊的海口灌進來，卷著冰涼的鹽味，拍在碼頭的木樁上，發出低沉的咯吱聲。

Luna背著書包走在積雪的小徑上，風很大，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鞋底踏出戲水的聲音。島上的冬天總是這樣：空氣冷得像玻璃，連呼吸都要小心，否則霧氣會立刻凍在眼鏡片上。路邊的木屋門口掛著聖誕燈串，但因為濕氣太重，燈光閃閃爍爍，像是隨時會斷掉。

她聽到了——就在這樣的靜謐裡。

是收音機的聲音。
斷斷續續的，從碼頭方向飄來，帶著一種陳舊而顫抖的質感，就像是在翻找祖父母的閣樓時，偶然撿到的一台老式機器。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在風雪中顯得格格不入。

「——今日……風雪……渡船停駛……」
一句話重複，又重複。像是卡在磁帶裡的音軌，永遠也播不完。

Luna停下腳步，心跳在棉衣底下急促起來。她環顧四周，卻什麼人也沒看到。
碼頭空空的，只有停靠著的舊漁船和覆著雪的倉庫。

那聲音卻依舊存在。

Luna一路快步走過結冰的街道，心裡仍繞著那段奇怪的聲音。直到她推開那扇生鏽的鐵門，才覺得有一絲安全感。

這裡是她和小夥伴建立的秘密基地。外面看上去只是座廢棄的舊船倉，牆壁上滿是海風留下的鹽漬和裂紋；裡面則是「神秘現象研究部」的領地。

地板上鋪著幾層舊地毯，角落裡放著一台二手的取暖爐，火光搖曳著，把冷空氣驅散。木牆上貼著地圖和報紙剪貼：關於鎮子奇聞的小段新聞、幾張潦草的筆記、還有某人畫的怪物素描。桌子上堆滿了餅乾盒和咖啡杯——這裡更像是一間小實驗室兼客廳。

「Luna，你來啦！」小菲已經坐在地毯上，正用保溫瓶倒出熱騰騰的香料拿鐵。她的鼻尖凍得紅紅的，一笑就冒出兩團白霧。
「快吃，今天我帶了新的曲奇。」她把一盒餅乾推過去，眼睛亮晶晶。

強森正蹲在角落，仔細檢查一卷新買的登山繩。他一邊打結一邊說：「這繩子能承重兩百公斤，下次我們就去島中央的林區探險。」

「你瘋了吧，」小夜翻著白眼，他正擺弄那台改裝過的隨身聽，「萬一大雪封林了，你想把我們都凍死？」

Luna把書包放下，手還沒完全暖回來。她環顧四周，這些熟悉的聲音與動作讓她有點安定，但腦子裡卻揮之不去剛才聽到的廣播聲。

「我剛剛……聽到一件事，」她終於開口，「在碼頭，有個收音機的聲音。說的是渡船停駛，但那聲音……好像一直在重複。」

房間裡的聲音瞬間靜下來，只剩取暖爐發出「噼啪」的聲響。

小夜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收音機？你確定不是幻聽？那可能是島上的隱形廣播塔——或者某種短波電台的鬼影信號！」

強森把繩子放下，眼神裡帶著一絲興奮：「我們現在就得去看看。」
「現在？」小菲驚呼，「外面還在下雪欸！」

Luna吞了口熱拿鐵，心臟砰砰直跳。她知道，這就是「神秘現象研究部」的規則——只要有人報告了異常，他們就一定會去調查。

到夜幕完全落下時，他們已經裹緊圍巾和帽子，踩著雪離開了船倉。

小島的冬天比任何地方都要寂靜，只有鞋子踩進積雪的聲音和遠處海浪的低鳴。街燈在風裡輕微晃動，光暈被雪霧吞沒，照不出幾公尺遠。

「冷死了冷死了……」小菲縮著脖子，手裡還緊緊抱著餅乾盒，好像餅乾能給她一點安全感。

「快點嘛，這種天氣走一會兒就暖和了！」強森的呼吸白霧一口接一口，他走得像軍訓拉練一樣有勁。

「你們覺得我們這樣子像不像恐怖片的開頭？」小夜語氣裡帶著一點壞笑，手裡的隨身聽正閃著暗紅的指示燈。

Luna沒有接話，只緊緊跟著隊伍。她耳邊的風聲忽然讓記憶裡的那段廣播更清晰起來——那斷斷續續的語調，像有人在冰冷的黑暗中低聲提醒。

到了碼頭，他們停下腳步。

碼頭邊的木樁覆滿冰霜，空曠得連一隻海鷗都看不見。可就在這時，那聲音又響起來了。

「——今日……風雪……渡船停駛……」

四個人同時屏住呼吸。
這一次，他們確定不是幻覺。聲音就在附近，卻找不到任何來源。

「聽到了吧！」小夜眼睛閃著光，立刻把隨身聽的麥克風對準空氣，按下錄音鍵。
然而，等到他放回播放時，耳機裡只有呼嘯的風聲。什麼都沒有留下。

「奇怪……明明有聲音的。」他喃喃道。

強森已經拿出手電筒，在碼頭的陰影裡掃視。冰冷的光柱掠過一艘艘小船、繩索和空箱子，什麼人也沒有。
小菲忍不住抓緊了Luna的手，小聲說：「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就在這時，遠方的燈塔忽然閃了一下。

一道清晰的光，穿透雪霧，好像有人在裡頭用手電筒打出訊號。

可燈塔早就廢棄多年，被官方封鎖，連台階都拆掉了。

四人對望了一眼，誰也沒說話。
但他們都明白——「神秘現象研究部」的第一個任務，真正開始了。

風雪瞬間大了起來，雪片打在臉上像無數細針。
燈塔的光卻沒有停歇，它一閃一閃，節奏規律，像是某種密碼。

「你們看見了吧？」小夜壓低聲音，語氣卻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
「看見了，」強森點頭，目光牢牢鎖住遠方的黑影，「而且不是自然反射，那是人為的。」

小菲卻更緊張了：「可那燈塔早就封起來了啊，去年還有新聞說有人擅闖，結果摔傷了……」
她話音剛落，燈塔的光突然停住，黑暗吞沒了一切。

碼頭安靜得可怕。只有冰冷的海水拍打木樁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Luna下意識深吸一口氣，雪霧裡的空氣冰冷刺肺。她想起自己白天聽到的廣播聲，心裡一股說不清的戰慄。那聲音與燈塔的光，好像在暗中呼應，像是有人——或者某種存在——在呼喚他們。

她低聲說：「我們得去看看。」

沒有人反對。即使小菲還是滿臉擔憂，但她沒有放開Luna的手。
強森把登山繩甩到肩上，小夜調整好隨身聽的頻率。

四人的影子被碼頭最後一盞微弱的路燈拉得很長，像是朝向燈塔的指引。

雪越下越密。
遠處的黑暗裡，那座沉睡多年的燈塔，正靜靜等待他們靠近。

檔案2: 封閉的燈塔

雪夜裡的海風像刀子一樣刮過臉頰。

四人組走在結冰的海岸線上，燈塔矗立在遠方的懸崖上，黑影筆直刺入天空。那裡曾是島上最重要的航路標記，如今卻成了無人靠近的禁地。

「我告訴你們，上次有人來，還是去年的探險客，」強森背著繩索，語氣半是興奮半是嚴肅，「結果摔傷送去醫院，市政府就徹底把這地方封了。」
「所以我們現在算是犯法了？」小菲縮了縮脖子，手指緊緊揪著圍巾。
「是調查，」小夜冷冷糾正，手裡的隨身聽閃著暗紅色的燈光，「研究異常現象不屬於法律範疇。」
「……你這種說法要是對警察講，他們只會覺得你更奇怪。」Luna忍不住小聲吐槽。

通往燈塔的階梯早被鐵柵封死，生鏽的警告牌在風中搖晃，上面寫著：
「危險區域，禁止進入。」

強森拿出一把隨身的折疊工具，笑著說：「幸好這個牌子不是為我們準備的。」
幾分鐘後，鐵柵被撬開一個口子，他們鉆進去，腳步聲在空曠的石階上迴響。

燈塔比想像中還要高，塔身覆著厚厚冰霜，像一根冷硬的白骨直插夜空。
當他們推開沉重的鐵門時，意料之外的聲音迎面撲來——

低沉的嗡鳴。
像心跳，又像電流，從地板深處傳來。

「等等……這不可能吧？」小夜停下腳步，眼睛死死盯著塔內黑暗角落。

在昏黃的手電光裡，他們看見了——
一台古老的柴油發電機，鐵殼斑駁鏽蝕，卻依然在規律運轉。

「這機器……怎麼還在動？」小菲的聲音幾乎被風雪吞沒。

強森伸手碰了碰那金屬外殼，燙得立刻縮回手。
「它還是熱的。」

嗡鳴聲在燈塔內部空洞的牆壁裡迴盪，像是某種遙遠的呼吸。

Luna心裡一緊，忽然想起白天聽到的那段廣播聲——
「今日……風雪……渡船停駛……」
聲音與這發電機的嗡鳴重疊起來，讓她背脊一陣發冷。

燈塔內部的空氣帶著柴油與海鹽混合的味道，沉悶而刺鼻。手電光搖晃著掃過牆壁，照出層層剝落的油漆。

「等一下，你們看這個。」小菲指著牆角。

牆面上，有幾道用黑色油漆潦草塗寫的符號。乍看像是塗鴉，但細看卻帶著某種數學感：交錯的線條、奇怪的角度，仿佛想要拼湊出一個「三維之外」的結構。

「不對，」小夜盯著那些符號，眉頭越皺越深，「這些不是隨便亂畫的……角度和比例有規律。」
「規律？」Luna忍不住低聲問。
「對，像……像某種數學投影。」小夜的聲音有些顫抖，既害怕又亢奮，「可是它們在三維空間裡根本無法成立。」

強森舉著手電筒，繞著牆壁一圈圈打量。他發現門口的鐵鎖痕跡不止一層：
最外層是市政府的封鎖鐵鏈，但下面還有一道更舊、更粗的鎖，早就被切斷。

「所以，這地方不是只有我們來過。」他沉聲說，「有人比我們更早打開過。」

話音剛落，發電機的嗡鳴突然斷了一瞬，整個塔內陷入死寂。
接著，它又轟然啟動，聲音比之前更大，像是警告。

小菲嚇得緊緊抓住Luna的手。
「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Luna心臟怦怦狂跳。她本能地想答應，但目光卻被另一樣東西吸引——
在樓梯轉角的牆上，貼著一張泛黃的紙。

她走近一看，上面印著瑞典語的公文抬頭：
「Svenska Energimyndigheten（瑞典能源署）」。

下面的文字已經模糊，但仍能辨認出幾個詞：
「…fältstudie（野外研究）」
「…anomali（異常）」
「…kontrollzon（管制區）」

Luna的手有些發抖，她把紙小心撕下，收進筆記本裡。

此時，塔頂忽然傳來「咚——」的一聲巨響，像是有人拖動重物。

四人對望，誰都沒說話，但每個人眼裡都閃著同一種光：
恐懼，和強烈的好奇心。

鐵製旋轉樓梯在他們腳下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每往上走一步，海風就從破碎的窗縫裡灌進來，夾帶著雪花和海水的腥味。

「這樓梯能撐住嗎……」小菲小聲嘀咕，腳步卻不敢停。
「別看了，走快點，」強森在前頭帶路，手電筒光柱劃過斑駁的牆壁。

越往上，發電機的嗡鳴越微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怪的共振聲，像是玻璃被指甲摩擦般，細細地鑽進耳膜。

小夜停下腳步，把隨身聽對準牆壁。指針瘋狂跳動，耳機裡傳來的不是噪音，而是……一段低沉的人聲。

「—…今日…風雪…渡船停駛…」
那熟悉的廣播，再次響起。

可這一次，聲音不像是從遠方傳來，而是就藏在牆壁裡。

「這……不是電波，」小夜喃喃說，「這是結構共振，整個燈塔本身在『播放』。」

Luna感覺後背一陣發冷，她想起第一天聽到的聲音，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這座燈塔正在記錄並重播某個時間。

當他們抵達塔頂時，眼前的景象讓四人同時倒吸一口氣。

燈塔的觀景室裡，原本該有的燈光設備已經全部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堆陌生的儀器：

幾個生鏽卻依舊運作的金屬框架，排列成圓形，上面懸著幾十條細線，交錯成一個像蜘蛛網般的結構，在中央，一台老式打字機靜靜放著，紙捲已經泛黃。

打字機的字盤正自己上下敲擊。
一行一行字浮現：

「Kontrollzon. Fältstudie. Anomali.」
（管制區。野外研究。異常。）

「天啊……」小菲聲音顫抖，「它在自己打字……」

強森往前一步，卻突然被Luna拉住。因為就在那一瞬間——
整個燈塔猛然震動，仿佛有什麼龐大的力量從海底深處傳來，直擊塔身。

打字機的字盤劇烈敲擊，最後停下，紙卷上多出一句話：

「Vem observerar er?」
（誰在觀察你們？）

「跑！」強森幾乎是低吼出聲。

他一把抓起打字機旁的那張紙條，揹上繩索就往樓梯衝。鐵梯在震動中嘎吱作響，彷彿隨時要崩塌。小夜緊緊抱著隨身聽，小菲則死死拽著Luna的手。

他們跌跌撞撞衝出燈塔大門時，冷風和雪霧像巨浪一樣迎面拍來。
身後的塔身仍在輕微顫動，發電機卻已經沉寂，像從未啟動過。

四人都氣喘吁吁，臉色蒼白，在積雪裡停下腳步。

「剛剛那句話……」Luna忍不住低聲說，「它問……誰在觀察我們。」

沒有人回答。
風雪裡，只有他們彼此粗重的呼吸聲。

小菲打了個哆嗦，眼裡卻有淚光：「我不想再來這裡了……」
強森沉默著，攥緊手裡那張紙，指節發白。
小夜卻盯著燈塔不放，眼睛亮得異常：「不，你們沒發現嗎？這證明了一切。這座塔不只是建築，它本身就是一個觀測器。」

Luna抬頭望向黑暗中矗立的燈塔，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感覺——
不是被監視的恐懼，而是一種更深的疑問：
如果有人在觀察我們，那麼我們現在看到的一切，還是真實的嗎？

遠方的海面傳來低沉的轟鳴，像是冰層下某種東西緩慢移動。
雪越下越大，把小島與世界的邊界徹底吞沒。

檔案3：時間迴響

舊船倉裡的取暖爐噼啪作響，火光在牆壁上的報紙與塗鴉間閃爍，像是忽明忽暗的幻影。

四個人靜靜坐著，沒人先開口。
外頭的雪越下越大，敲打著鐵皮屋頂，像一場永不結束的低語。

強森把那張從燈塔撕下來的紙壓在手心，指尖不斷摩挲著上面的字跡。
「Vem observerar er?」
——誰在觀察你們？

他盯著那句話，額頭沁出一層細汗。平時意志堅定的他，此刻卻第一次沒有主意。

小菲坐在他對面，蜷著身子，把雙手貼在馬克杯上取暖。杯裡的拿鐵早就冷掉了，她卻捨不得倒掉。
「我們真的……不該去那裡的。」她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那地方是該被封起來的啊。」

「不。」小夜忽然抬起頭，眼神異常明亮。他的隨身聽連著一堆線路，紅燈一閃一閃，就像心跳。
「那不是警告，而是證據。你們不明白嗎？我們已經碰到別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接觸的東西了。」

Luna靠著牆坐著，手裡的筆在筆記本上滑動。她寫下今天的一切：
燈塔、發電機、符號、打字機、自動出現的句子。
字跡卻越來越亂，像是手也在懷疑——
記錄下來，就真的能讓事情「確定存在」嗎？

強森終於開口，聲音低沉：「不管它是什麼，我只知道，我不想再有人因這些東西受傷。」

火光裡，四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彼此交錯，像是困在同一個巨大的疑問裡。

小夜把隨身聽接上了一台老筆電，螢幕立刻閃爍起來。
電腦風扇聲在寂靜的基地裡顯得異常突兀。

「來，看這裡。」他的手指快速敲擊鍵盤，將錄下的音波圖像放大。
藍色的波形在螢幕上起伏，像海浪一樣。

「正常的廣播應該有訊號衰減，」小夜語速飛快，帶著壓不住的興奮，「但這個不一樣——它像是被切割過的片段，不斷重疊。」

他點開其中一段。
廣播聲再度響起：

「——今日……風雪……渡船停駛……」

這一次，聲音更清晰，帶著某種冰冷的質感。
小夜按下另一個檔案，兩段聲音重疊在一起。

Luna屏住呼吸，聽見其中混雜了另一句：
「本鎮渡輪將於二〇一三年冬季停駛，請居民留意。」

小菲眨了眨眼，困惑地問：「二〇一三年？可是……那不是十幾年前的新聞嗎？」

「沒錯！」小夜猛地一拍桌子，聲音顫抖卻興奮到近乎瘋狂，「十幾年前報過的新聞，現在卻在廣播裡出現！而且——」

他又切出另一段。
廣播裡傳來沉重的風聲，然後是一個平靜的女聲：
「預計今晚暴雪，島上所有道路將於午夜後封閉。」

強森冷冷哼了一聲：「這又怎樣？天氣預報而已。」

「錯了，」Luna忽然抬頭，腦海裡浮現剛剛路上的景象，「這正是今晚的預報。我們剛走回來的時候，鎮子廣播裡也是這麼說的。」

小夜猛然合上電腦，呼吸急促：「懂了嗎？
這不是簡單的錄音，而是多個時間層重疊在一起！
十年前的，現在的，甚至——」

他停頓了一下，眼神閃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
「甚至有可能是……未來的。」

房間裡安靜到連取暖爐的火焰聲都聽得清楚。
小菲緊緊抓住Luna的袖子，低聲問：「如果……如果是真的，那我們現在到底是活在第幾個時間裡？」

Luna握著筆，卻遲遲沒有落下。
因為她突然意識到——
如果時間能錯位，那「記錄」本身還有什麼意義？

小夜盯著螢幕，手還停留在鍵盤上，指尖微微顫抖。
「未來的……訊號。」他喃喃著，像是說給自己聽。

強森皺著眉，把手臂抱在胸前：「這些數據也許只是巧合。設備老舊，訊號干擾——」
「不，」小夜猛地打斷他，眼睛裡閃著異樣的光，「這不是故障。這是設計。」

小菲縮在一旁，聲音細小：「設計？誰會特地設計這種……東西？」

沒有人回答。取暖爐的火焰「啪」地爆出一顆火星，像回應似的。

就在這時，電腦螢幕忽然閃爍了一下。
所有的波形圖同時凍結，光標停在畫面中央。

「我什麼都沒按……」小夜聲音乾澀。

下一秒，螢幕黑了下來，緩慢浮現出一行雪白的字：

「Ni lyssnar redan.」
（你們已經在聆聽了。）

四人同時僵住。

強森的手不自覺握緊成拳，小菲的眼睛睜大，幾乎要哭出來。
小夜整張臉泛紅，像是被什麼力量逼得屏住呼吸。

Luna只覺得背脊一陣冰涼，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顫抖的痕跡。
她盯著那行字，腦中浮現一個念頭——
如果有人正在觀察我們，那麼現在，是誰在聽？

螢幕上的字停留了很久，最後慢慢消散。
只剩下雪夜的風聲，和火爐裡逐漸暗下的火光。

檔案4：林區的磁場

外頭的風雪一夜未停。
舊船倉裡的取暖爐燃得正旺，空氣裡混著濃烈的木柴味。牆上的地圖被壓得滿是摺痕，上面用紅筆圈出的「禁林區」格外刺眼。

小夜雙眼泛紅，像徹夜沒睡，仍盯著電腦螢幕。他的手在鍵盤上飛快敲擊，指尖因寒冷而泛白。
「你們看——這些背景噪音不是隨機的，它們的頻率和地形曲線吻合。」
他伸手比劃，在地圖上敲出一個區域，「正是林區的中心。」

「林區？」小菲愣了愣，下意識裹緊毯子。
「那裡不是被封鎖好多年了嗎？還說過有人在裡面失蹤……」

強森合上小夜的筆記本，語氣斬釘截鐵：「那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他拿起自己的背包，把繩索與手電逐一檢查，動作一如往常果斷。

「等一下！」小菲皺著眉，抬高了聲音，「我們昨天才差點被燈塔嚇瘋，你現在就要帶我們去更危險的地方？」

「不去的話，真相就永遠藏在那裡。」小夜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你們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麼廣播裡會同時出現十年前和今天的新聞嗎？」

房間裡陷入短暫的僵局。
火焰噼啪燃燒，照亮每個人的臉：
強森的堅定，小夜的亢奮，小菲的惶恐，還有Luna的沉默。

Luna低下頭，手指緩緩摩挲著筆記本的封面。
昨天的燈塔紙條依然夾在裡頭——
「Vem observerar er?（誰在觀察你們？）」

她突然抬起眼，看向小菲，聲音雖然輕卻異常清晰：「也許……我們應該去一趟。」

小菲愣住了，嘴唇顫動，最後什麼也沒說。
強森背起包，推開鐵門，冷風立刻灌了進來。

「走吧，」他說，「不然今晚我們又得做惡夢。」

雪還在下，卻比昨晚更細密，像無數白色灰燼靜靜落下。

四人踏進林區的入口時，仿佛跨過一道無形的邊界。
這裡的空氣格外沉悶，連呼吸聲都被壓低了。
道路很快被厚雪掩埋，只剩下斷裂的木牌半埋在雪裡，上面褪色的字依稀能辨認：
「Tillträde förbjudet.」
（禁止進入。）

「空氣……是不是怪怪的？」小菲低聲問。
Luna點點頭，心臟跳得比平常快。

強森走在最前，拿出指南針確認方向。
「往東北——」他話還沒說完，指南針的指針忽然開始瘋狂打轉，最後停在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

「壞掉了？」小菲湊近。
「不，這支是新的。」強森臉色一沉，換上另一個備用指南針，結果同樣失靈。

小夜眼睛發亮，立刻把隨身聽舉起來。耳機裡傳來的不是噪音，而是一陣低沉的脈動聲，規律得像心跳。
「聽見了嗎？整個林子在共振……就像活著一樣。」

Luna停下腳步，四周靜得詭異。沒有鳥鳴，沒有風聲，只有雪落在衣服上的輕響。
她忽然意識到，這片森林和島上的其他地方完全不同——
它像是被切割出來的空間，與時間脫節。

「快走吧，」強森壓下心裡的不安，拉著大家繼續深入。

然而不到十分鐘，他們竟又回到了同一片空地。
雪地上的腳印密密麻麻，全是他們自己的。

「……這不可能。」強森低聲咒罵，額頭滲出細汗。
他握緊手裡的繩索，卻第一次感覺手心發涼——
所有他引以為傲的技能，在這裡都失去了作用。

雪越下越大，天地之間好像只剩下單調的白色。

「我們真的走過這裡嗎？」小菲聲音顫抖，盯著腳下的痕跡。
她的話讓眾人都屏住呼吸——因為雪地裡的腳印正在一點點「消失」。

不是被雪覆蓋，而是像從地面上被擦掉。
一個接一個凹陷緩慢抹平，只留下一片完美無痕的白。

「這、這不合理……」Luna喉嚨乾澀。
她下意識伸手想觸摸雪地，卻猛然發現自己手臂的影子在雪面上「歪斜」了。
影子並沒有筆直延伸，而是朝一個詭異的角度拉長，像被某種力量牽引。

「別亂動！」強森喝道，聲音卻壓不住顫抖。
他試圖把大家拉到一塊，腳下卻猛然一滑。不是雪太厚，而是地面本身在傾斜。

樹木看上去還直立著，卻在視線裡整齊地歪向一邊，彷彿森林被整體推動。
平衡感在一瞬間徹底崩潰，四人同時踉蹌倒在雪裡。

耳邊傳來低沉的嗡鳴，像是某種巨大機械在地下甦醒。
小夜戴著耳機，忽然痛苦地抱住頭：「不只是聲音——它在輸入！它在往我腦子裡塞東西！」

強森咬緊牙關，拽著繩索試圖把大家拉回穩定點，卻發現繩索的影子分裂成兩條，一條連著他，一條卻斜斜指向空無一物的方向。

「看——！」小菲尖叫，手指著前方。

積雪中，一塊巨大的石碑緩緩浮現，像是被誰從地下推上來。
碑面濕滑黝黑，上面刻滿陌生的符號與數字，和燈塔牆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就在眾人還未靠近時，石碑忽然震動了一下。
Luna看見符號的筆劃微微扭動，像是要從石頭裡爬出來。

下一秒，所有人的手機同時震動起來。
螢幕自動亮起，雪白的字顯現：

「Kontrollzon aktiverad.」
（管制區啟動。）

森林猛然陷入死寂。
連雪花都像靜止在半空，沒有聲音，沒有風，只有心跳。

沉寂只維持了幾秒，卻像一整個世紀那麼長。
下一瞬，林間的風呼嘯而至，雪片猛然砸下，將石碑掩沒。

「快走！」強森幾乎是吼出來，他揹起繩索，拉著眾人狂奔。
腳下的地面仍在微微傾斜，方向感全失，他只能憑直覺帶大家衝出密林。

Luna回頭最後看了一眼。
雪霧裡，那塊石碑又緩緩沉下去，只剩下一角裸露，符號在消失前還微微閃爍，好像在低聲訴說。

四人跌跌撞撞衝出林區邊界的時候，空氣突然變得輕盈，世界猛地恢復正常。
風聲、雪聲、呼吸聲同時回來，他們像從一場壓迫的夢境裡醒來。

小菲癱坐在雪地裡，眼淚混著霜氣凝在睫毛上：「我不要再進去了……那裡根本不是給人待的地方。」
小夜卻死死握著耳機，臉色蒼白卻異常亢奮：「不，你們沒聽見嗎？它在傳遞訊號……那片林子不是混亂，是在運行某種規則！」
強森沉默著，眼神冰冷，額頭滲著汗。那一刻，他沒有力氣再反駁。

Luna翻開筆記本，手指顫抖地寫下最後一句：
「Kontrollzon aktiverad. ——管制區啟動。」

字跡在火光下顫抖，就像她的心。

檔案五：遺失的檔案

雪停了，天卻依舊灰暗。
鎮上的街道靜得出奇，木屋的屋簷還掛著長長的冰柱。

小菲裹著厚厚的圍巾，一個人走向圖書館。
她的腳步很快，卻不是因為趕時間，而是怕自己一旦停下來，就會轉身回去。

圖書館是鎮上最老的建築之一，石牆斑駁，門口的銅牌因歲月早已模糊。
她推開厚重的木門，一股陳舊的書紙味和暖氣混雜的氣息撲面而來。

裡面很空，只有一位戴眼鏡的老管理員坐在櫃檯後，低頭看報。
小菲點了點頭，輕聲說了聲「hej」，然後走進高聳的書架之間。

她的心跳得異常快。
這是她第一次沒有和研究部的其他人一起行動。
昨晚回到基地後，大家沉默不語，強森悶著頭擦繩索，小夜陷在數據裡不肯睡，Luna則埋首筆記本。
沒有人再談「下一步要怎麼辦」。

所以，小菲決定自己來。

她沿著書架一排排掃過，手指在書脊上輕輕滑過。
書櫃最角落有一個灰塵厚重的鐵櫃，上面貼著「Arkiv（檔案）」的標籤。
她蹲下來，拉開生鏽的抽屜，一股冷氣從縫隙裡滲出。

裡面塞滿了泛黃的文件和報紙。
標題大多是關於鎮子的瑣碎新聞：渡輪、港口、冬季慶典……
可當她翻到一個未分類的資料夾時，心口忽然一緊。

文件抬頭印著：
「Svenska Energimyndigheten」
（瑞典能源署）。

字跡雖已模糊，但冰冷、官方的字型讓她呼吸都停了一拍。

小菲戴著手套的手指輕輕翻開那一疊泛黃的紙。
字跡模糊，邊角捲曲，但她仍能辨認出其中幾個關鍵詞。

「fältstudie（野外研究）」
「anomali（異常）」
「kontrollzon（管制區）」

她的心猛地一縮。這些字她見過——在燈塔的打字機上，在林區石碑的符號裡。

文件日期標註在 1977–1984 之間。
那是冷戰的年代。

其中一份備忘錄讓她幾乎屏住呼吸：

「Projektet ’Hansa’
Observation av magnetiska avvikelser och temporala skiftningar.
Rekommendation: fortsatt isolering av testområdet.
Observera inte bara fenomenet. Observera subjektet.」

（「漢薩計畫」
觀測磁場異常與時間偏移。
建議：繼續隔離試驗區。
不僅要觀察現象，也要觀察主體。）

小菲的手指顫抖，差點撕破那頁紙。
她完全不懂那些科學詞彙的含義，但最後一句卻讓她後背發涼。

「觀察主體……」她喃喃道。
主體是誰？
是指這個小島的居民？
還是——他們自己？

她急忙把文件疊好，掏出手機顫抖著拍下幾張模糊的照片。

突然，她聽見身後有聲音。

不是腳步，不是呼吸，而是一陣低沉的嗡嗡聲。
像老式收音機剛被打開的雜音。

她猛地轉身。

圖書館最角落的收音機，原本已經斷開電源，此刻卻自己亮了起來。
雪白的燈光閃爍，沙沙聲裡擠出一個聲音——

「……渡船停駛……」

小菲屏住呼吸。
聲音很熟悉，卻又不對勁。
因為這次說話的，不再是那個冰冷的播報員，而是一個稚嫩的小女孩聲音。

「……渡船停駛……渡船停駛……」

她的手一瞬間失去力氣，差點把手機摔在地上。
背脊竄起一股冷汗：
那聲音，聽起來就像小時候的自己。

小菲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出圖書館。
外頭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劈在臉上，她卻覺得比館裡安全得多。
雪已經停了，天色陰沉，街道空無一人。

她捂著口袋裡的手機，指尖還在發抖。
照片存在那裡，證據確實存在，可是她卻不敢回頭確認。
耳邊依舊縈繞著那句話，那個童稚聲音一遍又一遍：

「渡船停駛……渡船停駛……」

她快步走回船倉，推門時差點絆倒在門檻。

裡面依舊是熟悉的火光和木柴味。
強森正蹲在角落，默默磨著登山扣；小夜蜷著身子，眼睛死死盯著電腦螢幕；Luna埋首筆記本，筆尖在紙上不斷顫動。

「我找到一些東西。」小菲的聲音嘶啞，卻努力壓下顫抖，把手機遞了過去。
照片裡的字樣顯現出來：能源署、異常、管制區、漢薩計畫。

「這不是巧合了。」小夜呼吸急促，幾乎要笑出聲來，「看吧！這整座島就是實驗場！」
強森沉默著，只是皺緊了眉，握著登山扣的手指關節泛白。
Luna抬頭，眼神複雜，低聲問：「那最後一句……觀察主體。你覺得指的是誰？」

小菲一瞬間說不出話。
她忽然想起圖書館裡的聲音，那個和自己童年一模一樣的嗓音。
喉嚨像被凍住，她只是搖了搖頭，把話吞了回去。

取暖爐的火焰在此刻爆出一聲悶響，火星濺落。
四人的影子在牆上晃動，像是被看不見的目光牢牢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