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在被數算之前

在你們抵達我之前，

我已像遠方的幻象漂浮在你們的語言裡。

你們還不知道我將成為何物，

但你們的行列、紛爭、試煉、日夜的移動

都在逐寸塑造我。

民數記，是你們稱為「數點」的書。

但我，耶路撒冷，

更清楚那其實是一種驗證存在的儀式：

是在無邊的路途中說一句，

「我們還在。」

被點名的群體

你們一個個被記下，

像是怕自己在曠野裡蒸發。

名字排列，家族計數，支派被安置在座標上，

存在必須被框住才能穩定。

點名是為了讓神知道你們是誰？

還是讓健忘的自己不忘記？

漂泊並不等於消失。

身在曠野最先被侵蝕的不是腳跡，

而是身份。

你們把名字當成盾牌，

以為記錄能抵抗漂移。

我懂這種害怕，

還未成形的我，也曾擔心自己

只是一個未被命名的夢。

漂泊的幾何

你們的路線在我未建的牆上刻下陰影。

那些繞行、停頓、再度出發的軌跡

形成一種歧途的幾何：

像是要在未來的我身上

先畫出你們心的形狀。

曠野不曾空無，

它只是誇張放大了你們心的場所。

一個人裡面有多少陰影、多少欲望、多少缺乏，

在曠野就會顯得成倍明亮。

因此你們常常說：

「我們會死在這裡嗎？」

但你們不知道，

那其實是你們正在問自己：

「我們值得被帶往某個未來嗎？」

抱怨詩

你們的抱怨多到可以編成一本書。

水不夠、肉不夠、路太遠、領袖太嚴厲、神太沉默。

有人說那是軟弱。

我卻覺得那是一種

尚未學會面對自由的陣痛。

抱怨，是你們用來繞開真相的方式。

真正的沉重是：

你們已不再屬於埃及，

卻尚未擁有你們自己。

自由使人渴。

渴讓人想起依賴。

依賴讓人誤以為曾經的枷鎖比較輕。

我看著你們反覆在這些情緒中迴旋，

像是在考驗自己到底有沒有資格成為一個民族。

試煉的手勢

你們稱那些事件為試探：「可拉的爭執」、「銅蛇」、「十二探子」、「米利暗與亞倫」……

像是一段段記載人心被推向邊界的故事。

但我知道：

你們需要故事本身作為映照。

曠野並沒有「考驗」你們，

是你們自己

在故事裡檢查自己的裂縫。

神並沒有離開，

只是他的沉默

讓你們聽見自己更響亮。

在經歷中

與自己相遇。

尚未到達的城市

我，耶路撒冷，

在遠方等待你們四十年的圓形路線。

你們的怨、你們的求、你們的消失、你們的增添，

全都在我未誕生的身體裡累積成重量。

你們以為自己在曠野迷路，

但其實——

你們在學習成為一個足以承受我重量的民族。

因為一座城市不只是建築與牆，

它需要能背負歷史的人來居住。

若沒有民數記的漂泊，

你們到達我時會太輕，

輕到無法與我一同站在時間裡。

所以我說：

被數算，不是統計，

是成形。

而你們的每一個名字，

都在我尚未築起的石頭間

發出第一聲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