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說,妳要幫我把故事寫出來
春風裡的故事
記得小時候,媽媽常對我說:
「阿秀啊!要是妳有一天會寫字了,記得一定要把我的故事寫出來。我受過的苦,是沒有人能體會的。」
我從小就愛聽故事,也喜歡自己讀故事書。讀書識字的能力,是我自己教自己的。那時我還沒開始上幼稚園,大哥已經背著書包、穿著神氣的制服去上小學了;二哥也上幼稚園,穿著圍兜兜,媽媽每天牽著他的手,走出那條在警察局後面的小巷,走下樓梯,到馬路上等娃娃車。
以前,二哥會陪我玩,現在家裡只剩下我一個人。
那時候的台灣社會民風淳樸,像一道春天的微風。警察局就在我們家前面,我常常走進去,或許是想找人一起玩。裡面的叔叔阿姨都很忙,有的在辦公、有的在看報紙。看報的人好像比較閒,我就走過去,坐在旁邊,自己也拿一張報紙,假裝自己也在讀。
有一天,一位警察叔叔走過來問我:
「小妹妹,妳也在看報紙啊?妳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嗎?」
他開始教我認字,一個字一個字地教。我回家後,找出家裡那本破破爛爛的故事書,翻開它,開始進入另一個世界。
我記得看到的第一個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在一個寒冷的冬天,一個遙遠的王國,有一位皇后生下了一位公主。皇后許願:我希望我的小孩有像白雪一樣的肌膚,像烏木一樣的黑髮。」
那就是《白雪公主》。
我一直很喜歡看書、買書。年輕時還在台灣讀書和工作,每個週末我都泡在國立圖書館看小說。小學和初中時,老師常常把我的作文寄到《國語日報》上發表。結婚嫁到德國之後,我還是常常寫下生活裡遇到的事,寄回台灣與家人分享。
但唯獨關於媽媽,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寫。
太苦了。媽媽的眼淚、哀怨,家裡長期的爭吵,媽媽無數次的自殺、醫院裡的搶救,阿嬤對她的惡毒、對爸爸帶女人回家的縱容……太複雜,也太讓人難以承受。當時我一邊工作、一邊跑醫院,還要應付媽媽無止盡的詛咒與抱怨。我好像只能逃開這一切。
一直到有一天,在德國。
那時我先生剛過世一年,我還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活下去。那天,大嫂打電話來:「妳趕快打電話回家,媽媽過世了!」
我撥了家裡的電話,是大哥接的。我剛說「大哥」,還沒開始問,他就在那一頭哭出來。
我跟著哭,一邊說:「大哥別哭,大哥別哭。」
我知道,這些話、這些回憶,終究還是要寫下來的。慢慢地、一點一滴,把它們從心裡的塵封處拉出來。
這篇文章就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