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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J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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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辯的自我察覺練習

KJ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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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察覺自己正在強辯的一種分析,非正統學科判,純粹自個人經驗讀取出一點想法。

嘴巴一開一闔之間,原本自信的答案脫口而出卻感受到赤裸,那一刻,連自己也覺得牽強,那是首次察覺到自己正在辯解的尷尬。

那個想要說明的慌張念頭,像是什麼突然翻起的浪,帶著羞愧的邊角。我開始覺得,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腦袋裡分析過所有主客觀的角度所認定事實,都毫無瑕疵,那份急著澄清的反應,到底從何而來?說到底,是不是來自一種配得感的焦慮?某種深層的懷疑我是不是不夠格?我是不是需要爭取,什麼證明,才算得上能站得住?

然而,不管我說什麼,對方的看法往往早已成形,甚至事實本身也不因我多講一句而改變。我的辯解只是徒然地敲著一扇已關上的門。我左看右看是著尋找那種無力感的源頭,到底攻擊從何而來。在一次猛烈地轉頭,我能發現,這些反應,多半不是當下的問題。它們像是來自某個久遠的地方,那個地方把時間錯放了,把我錯放了,直到今天我還不知道該怎麼把自己放回正確的位置。

這樣的想法很難接受,不是嗎?但如果我不願承認,如果我一直無法好起來,那麼同樣的辯解與衝突,就會一遍又一遍地出現,像是循環的夢。


我們總會有幾次,用力的和朋友討論。我說話的語氣比平常急促,聲音也抬高了一些,但我完全沒有察覺。直到對方沉默很久,才緩緩地說:「你是不是在急著讓我知道你沒錯?」那句話像什麼東西卡在喉頭,讓我愣住。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真的只是在說明嗎?還是,我其實只是在懇求原諒,一種「拜託你不要把我當成壞人」的潛台詞?

原來,我辯解的不是事件,而是身份,是存在本身。我怕被誤會,也怕失去別人對我的想像。我不是在討論對錯,我是在捍衛自己,一個早就懷疑自己值不值得被愛的人。

原來,有些辯解不是因為我說得不夠清楚,而是我內心太不確定。我無法相信自己是無辜的,是被愛的,是值得留下來的。所以我只能一遍一遍試圖補上那些早就裂縫的地方,即使補的方式是聲音變大,語氣變硬,或者乾脆用沉默反駁沉默。


回頭看那些辯解的時候,會有一種奇異的懸空感。不是羞愧,也不是懊悔,而是一種「我怎麼又來了」的既視感。那種語氣、那個節奏,那句「不是這樣的」,像是身體自動演出的機制,我甚至不用思考,就已經開口。好像不是我選擇要辯解,而是我內在有某個一直在找機會說明自己的東西,它已經先開啟保護自我的行動了。

我開始懷疑,這是不是一種老舊的程式,是某個時候留下來的殘骸。那個時候,我也許還不會說清楚,也還不懂怎麼爭取,但我已經被誤會了。我記得有一次,幼稚園的時候,我弄壞了一個同學的玩具,那其實是意外,我只是想看看裡面是不是會亮。老師問是誰弄壞的,沒有人說話,我看著那個小朋友快哭了,然後我說:「不是我。」那一刻我知道我說謊了,可我也不知道怎麼承認。我不是壞人,但我怕承認了以後就會變成壞人。那種對錯的黑白太純粹了,我只能在灰色的地方縮著。

長大以後我發現,那樣的場景其實從未結束。只要我覺得我正在被審判、正在被定義、正在被他人構造一個版本的我,我就會啟動那個自保模式。辯解成了我的盾牌,可是那個盾牌越用越薄,到後來甚至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

最讓我不安的是,當對方說:「你這樣辯解只是想證明自己沒錯」時,我竟然語塞了。因為那是真的。可我又想問,那有什麼錯?我只是不想成為那個錯的人,不想那麼容易就被放棄,被扔下。

可是辯解不能換來理解。它只能不斷累積新的誤解,新的冷場,新的被回絕。我試圖說明自己,卻總被理解成推脫。我想證明自己還可以被愛,卻只讓自己看起來更狼狽。

有時候我會開始選擇不辯解,以為這樣就能少受一點傷。但那種不辯解的沉默,也是一種變形的辯解,是我告訴自己:「看,我可以不說話,我可以是懂事的、冷靜的、不麻煩的。」但內心依然翻湧,我只是把辯解的話搬進心裡,演給自己看而已。

那些沉默比言語更傷人。因為沒人知道你正在哭喊,只看到你安靜地接受。他們以為你釋懷了,其實你只是再也不敢張口。


親密關係裡的辯解,是另一種更細緻的折磨。

明明花了很多力氣去理解、去回應,甚至每個字都小心翼翼,深怕說錯。但總會一方說,我太冷,太遠,好像永遠在防備什麼。試著解釋,「我只是還在想清楚怎麼表達。」「我有在乎,只是不知道怎麼說出口。」把所有詞語拿來排成防線,也排成橋樑,可是沒用。進的那方聽不見,逼得退的那一方,只剩下躲起來的樣子,只聽見沒說的那一句。

大吵的時候,一方講話越來越快,語氣越來越高,雙方都被嚇了一跳。那不是慣用的說話方式,直到那句「你辯解那麼多,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你有問題?」像是捅破了窗戶紙,對著兩方宣判彼此都有肇事責任,原來辯解,更多的不是想說服對,是想說服我自己,自己沒有錯。

可是辯解終究不是證明的方式。它只能讓人更顯得心虛,更像是在掩蓋。說出口的每一個「不是」,都像是反證,像是我在否認的同時,也強化了那個可能性。後來的沉默了。是終於承認:這場辯解沒有對象。對方不是不願理解,而是他需要的東西不是解釋,而是被感受到。而當還無法給出那種直接的情緒,則是因為對自己都還無法完全誠實。

有時候,辯解不是為了推開對方,而是我們還沒能好好的重新聽見心裡的聲音。


急著辯解,其實不是為了「要對方懂」,而是為了自己還能相信:我沒有那麼糟,我還有機會。可辯著辯著,也常常搞不清楚自己是為了誰而說。

後來當慢慢學著去沉澱,像是一種內部的打撈,便能開始能夠一點一點地看見:我的反應是從哪裡來的、那個需要被說明的衝動是為了保護什麼、還有,那些沒能好起來的過去是不是還在等待著被原諒。

當我能把這些看得更清楚,位置就開始浮現。不是社會裡的、關係裡的,而是我在我心裡的那個位置。我知道自己站在哪裡,也知道自己是怎麼長成這樣的。那些曾經的匱乏、那些一路以來的辯駁與自證,都是我存活下來的證據。而當我知道我來自哪裡,我就不需要那麼用力證明什麼了。

養分其實一直都在。只是以前太忙著解釋、太急著掩蓋,就錯過了。現在的我,偶爾還是會辯解,但更常的時候,我選擇靜下來。我知道我沒有做的那些,不代表我不夠好;我知道我做了的那些,也不全都是錯。

有些事不需要被說明才能被肯定。那是一種我現在才開始懂得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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