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人案.特寫|陷獄1548天 岑子杰重獲自由的第一天

5 月 30 日,清晨 6 時 33 分,一輛黑色七人車抵達佐敦文英街。右邊車門拉開了,岑子杰從車內探頭一看
—— 咔嚓咔嚓咔嚓 ——
在場守候的傳媒,紛紛急忙按下快門,或開啟錄影,爭先恐後拍下他恢復自由的一刻。
岑探身走出私家車,左右手各執一個「包頭袋」,裡面是他 4 年幾來的家當。身上的黑色 T 恤,上面是歌手小肥設計的六色彩虹圖案。從前對慣鏡頭的岑,從容地直視記者們的鏡頭,點點頭、微笑、揮手。
拐過停泊在路邊的貨車車頭,岑朝家門口的鐵閘走去。在場逾 20 個記者,在狹窄的行人路上焦急地推擠着。除了是因為岑子杰自 2021 年還押後一直未獲保釋,已消失於公眾視線多時,也因為按上一次 47 人案被告出獄的經驗,被告們從監獄離開,就一直由拉上窗簾的車輛直接送返住所。
記者都擔心,如果錯過這下車到進門的一小段路程,就難再捕捉他們出獄的情景。而這段路上,除了叮囑記者「小心」,以及簡短回應要先和家人相聚、「晏晝再講」外,岑也沒多講什麼。
未料,岑子杰很快就打破了沉默。他上樓後,在樓下不死心的記者,很快就收到消息,說他 9 時許會再下來。


現場的記者嚴陣以待,排列好猶如以前他還是民陣召集人、準備要「扑咪」訪問的陣勢。
岑再出現時,他已換上一件黑色背心、背着綠色背包,頭髮用髮泥理得整齊,不變的仍是一臉笑容。
「咁大陣仗呀?」他笑,「其實我無咩可以值得講。」
「其實我真係唔知有咩好講,因為真係啱啱經歷咗 4 年,我覺得係同個社會都脫咗節。要我評論而家發生緊嘅事呢,」他搖頭,「我真係無能為力。」
未待記者提問,他彷彿已知大家想知道什麼,已自己說到,不欲多談監獄裡的事情。
「仍然好多人喺裡面,講咗對佢哋都唔會有啲咩好處」,又說 4 年間最大感受,就是牆外的溫暖,包括是家人和寫信給他的人的關心。

不過他提到,獄中也有段時候,他曾處於抑鬱,一度發胖,甚至連在探訪中見到不相熟的人也感到壓力。反而是在還押期間,終審法院判他的司法覆核案勝訴,裁定政府須就同性伴侶結合設立替代框架,令他重拾力量。
「單官司令我覺得,咦,似乎仲可以有啲嘅改變。令到我覺得,我好似有返種力量。」
出獄所見的他,與 2 年前傳媒拍得他赴終審法院應訊時比較,已清減了不少,更像 4 年前的模樣。
「經歷過好多唔開心、無力感,嗯…亦都慢慢恢復緊,」他說,「我都希望大家可以振作啲,反正都要生活,咁我哋都要好努力咁樣生活。」

應付完一輪記者提問,岑子杰說他要去瀝源午膳,正等候朋友駕車來接他。
那是他 2019 年當選區議員的選區。當部署在瀝源的記者們找到他時,已見他在到處閒逛、悠然自得地啜着一杯凍咖啡。
第一站就回到瀝源的原因,他說,因為這裡是他一個「未完成的責任」。
2021 年政府修例,要求區議員宣誓,當時多家傳媒引消息盛傳,指會有大量民主派議員不符宣誓資格,不辭職或被追討薪津,引發區議員辭職,岑亦是其中之一。
4 年後回來這裡,他說他很想了解:不知道街市卸載貨物,還有沒有在晚上發出噪音?路面的拓闊工程,不知完成了沒有?士多裡的小橘貓,不知道還在不在?
很快就有街坊走過來跟他打招呼、聊天、擁抱,又帶他四處閒逛,看看地盤、看看小店。經過他從前的議員辦事處,他忍不住從平台探頭出去,看看以前的議員辦事處外要興建的升降機,到底建好了沒有?
「原來部𨋢都仲未起好!我覺得少少失望,我都坐咗(監)好耐啦…」他失笑,「部𨋢好重要㗎,因為呢度有好多輪椅人士、長者…」

不過他說,這次回來,最有感是瀝源還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地方。
「好多嘢都 keep 得好好…呢棵樹呢,以前啲街坊都會話啲樹枝伸到入屋啦,你見到而家其實都修剪得好好。其實都做得 okay 啊,同我走之前都無咩分別…」

午膳時間,岑子杰相約了朋友街坊在村內一家小菜館吃飯。到小菜館門前,陳皓桓正在門外抽煙,岑子杰上前,緊緊把他擁住。
記者探頭一看,裡面還有黃浩銘、陳寶瑩、曾健成等一眾戰友,正在等待,又輪流與岑相擁。
岑子杰說,自己當初沒有、也不敢想像,自己出獄的第一天,就可以這樣和大家一起過。
「我覺得好有溫度。嗯…點講呢…」他沉默半晌,道:「個溫度其實係 — 唔容易啊,而家、可以喺度,咁樣聚埋一班熟悉嘅人。」
「好感受到被關心啦、被支持、被鼓勵,同埋…總之有人喺身邊嘅時候,你會覺得前面嘅路易行啲。縱使你都係睇唔清,但呢個係好開心嘅一件事。」
他笑言,今天遇到的人,大家都不是在談什麼正經八百的話題,也是講講「沒營養」的話,還有永恆地關心他的體重到底有多少了。
還重遇了一個街坊,上次見他還在讀小學,現在已是個中學生了,正在為選科煩惱。「好似隔咗好耐,但又唔係隔咗好耐。」
他說,自己已無任何身分了,不再說什麼選民不選民了,「就係朋友囉。我覺得一個社會,人同人嘅連結、信任、互相關心、支援,呢啲都係我在 4 年裡面,我體會到嘅嗰樣嘢。」
「呢度係我人生嘅一部分。」


一整個早上下來,無論岑子杰走到哪裡,總有一群記者在旁邊或後方跟着。
縱有便衣警員離遠觀察,他仍舊從容不迫,照樣自顧自和朋友聊天、對記者有問必答,間中還關心記者小心別跌倒;下雨了,不要被淋濕,彷彿從某個陌生又熟悉的過去穿越回來。
「我嘅心情其實係好複雜,」他說,「當然係有開心嘅,咁的而且確,就算個自由有無改變都好,我都一定比我嘅琴日自由。」
「但係我亦都知道,其實有好多人係受緊苦,呢個亦都令到我自己覺得,唔可以太開心,」
他遲疑了一下,說,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自由了,「可能你聽日已經見我唔到,咁可能咪唔係一個自由嘅狀態,」他笑。
回應記者每個提問,他確實會有擔心、緊張。
「我而家講每一句說話都喺度諗緊呀,」他坦言,「純粹只係覺得,你哋(記者)要訪問嘅 — 因為,我唔做訪問,都係一個新聞嚟㗎嘛,與其係咁,不如有咩問題就答啦。」
「咁有人肯問、有人肯講,呢個世界先有新聞。」
以後的日子,他說沒有什麼所謂,如果有人聘請他做洗碗,他也可以,「夠我交租、生活就得㗎啦。」
他未有打算離開,因為有一些重要的人仍在香港,「一個零距離的 Long D 已經覺得好辛苦,如果真係一個長距離的 Long D,我會覺得更加辛苦。」

記者都問,現在有沒有什麼打算?日後還可以以什麼崗位,推動你關心的社會議題?
「唔知點樣打算啊,」他坦言,「而家係啱啱第一日,所以我未來可以做啲乜嘢、應該做啲乜嘢,究竟條紅線係喺邊…我真係要重新摸索下。」
岑子杰說,同志平權仍然是他很關心的議題,過去 4 年也有不少人在做倡議,但他還未「溫書」,要先花時間了解一下大家在做什麼,「再睇下自己可以在邊個身分做到。」
「我覺得,能夠做到嘅,咁咪做囉。有啲嘢唔俾我做嘅,咁我都無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