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13
突然想到,在恋爱关系里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分辨什么是“我的”。我在大概三年以前会把恋爱对象当作是“我的”,因此总滋生出无端的猜忌、占有和忧虑,自己也过得很不开心。但往后或许是因为我观念改变,也或许是更自尊自信,我开始把我的朋友、我的喜好、我的生活划为“我的”,把他的划为他的,他做什么不再干涉也不再在乎。以前我的圈框定了我们两人,我们是彼此的,这是我们的圈,以外的世界都理应更次要更模糊,现在我给我们两个人都划了大大的圈,我们的交集那一部分才是彼此的,在交集之外我有大大的“我的”生活和世界。在优先排序上我不再把“我们的”两个人的所有事情放在第一位,而是把我和他的这部分交集放进我的圈里,参与那个时刻的排序,因为我的圈里也有和很多其他人的交集,我和我的朋友们也有“我们的”事情。他不会永远都是第一位,因为我不再是在那个小小的圈里给生活排序,我在我自己的圈里,这个变幻的、流动的大圈里,因为我喜欢他接纳他,愿意把这个圈打开一部分,和他的一部分融合,但他不是最早到的,也不会一直是最重要的。
刚看到二或发了一条新疆教育营的帖子,我们在猎人书店的时候一人选了一本,她选了这本,我选了《星火》,然后我们拎着袋子在香港的路上读林昭的诗。只应社稷公黎庶,那许山河私帝王。那个时候是林昭的忌日刚过不久。现在是六四前几天。我去年十二月才来到这里,已经不记得集中爆发过多少次愤怒和绝望,写过多少控诉或悲泣或疑问或颤抖。我们苦难的纪念日越来越多,不被官方承认只能用心记住的日子越来越多,直到每一天都有需要悼念的死亡,需要愤怒的迫害,需要恸哭的悲伤。
6.1
苹果是给这个朋友织的,我给她发了这个之后她马上就注意到了我喜欢什么。上周有一天在她家,她去开组会,我本来想去她附近的咖啡厅坐着,结果躺在床上玩手机睡着了。她拍下我抱着手机睡着的照片,觉得特别可爱。虽然我偶尔还是会为这种直接的爱意难为情,但我同时也会觉得很心安。即使是知道这份情谊,每一次她发现记录描述这种小小的事情,都是我从未想过的可以成为被爱的理由,我都觉得很幸运。还是偶尔会觉得自己一定要做到什么事情什么程度才可以被爱,但身边的朋友们总是用行动反复向我证明我只是做自己的事情就完全足够,也从来都不吝啬向我表达。
兔宝此刻应该还在我熟悉的某片海之上飞翔,而我坐在番茄酱味的房间里默默回想我们短暂共处的五天。没有提前征询能否翻阅她的串文,于是怀着打扰到她的抱歉心情边哭边看完了近半年的更新。我好像又看了一遍我来时的路,充满愤怒和鲜活生命力的年纪,敏感又真诚,有持续不断的表达欲,表达愤怒和一切。如今她终于要飞到更远的地方了,我不知道我们还会有多少次相见的机会,但想到这次的碰面本也在我预料之外,便又有些释然。愿你得见更多的绿意,愿你继续如水杉昂扬。
下午看神女的时候,因为重看所以对剧情了解,但看到阮玲玉和孩子一起锻炼还是哭得很狼狈。那样的欢欣与慈爱我在妈妈和弟弟身上看到过很多次,或许我小时候妈妈没有如此投入地对我,但我从来不觉得是她的错。我意识到,我在自己的人生中所追求的最珍贵的品质,都能在我妈妈身上找到,她诚实对每个人也诚实对自己,真正地尊重所有人,不管是在旁人眼里不懂事的小孩子,还是做出怪异行径的残障人士,她并非不虚荣、不恼怒、不自卑,而是每每产生这些情绪都能诚实面对并接受。她是这样拥有很充沛的爱的能力的人,而我小时候她却无法爱我,我想到是社会、家庭的困境是如何将她步步倒逼进母职这张网,我都觉得痛心。她生下、养育我弟弟是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和自由,因此那样的慈爱我每次都能见到,也每次都觉得幸福,是为她和我弟弟,也为能真心为他们而感到幸福的我自己。我从来没有一次为这种落差而沮丧,已经发生的不可追回,现在的我们一同拥有爱彼此的能力。
今天看完神女在电梯碰到一个有智力障碍的人,他进了电梯站在我旁边,盯着我大声说我要到一楼,我说已经按了,他说谢谢,然后继续大声说我要回家。我收拾好包抬头看着他,才意识到他的疾病,但我心中没有产生慌张、怜悯、恐惧等等心情。这些心情在小时候,妈妈第一次带我去见先天脑瘫的亲戚的时候,我都产生了,我不太敢靠近,但妈妈只是走过去蹲下来笑着跟他们聊天。我跟着妈妈见过很多人,有一些人我现在也说不出具体的疾病名称,在农村这些病往往都和近亲结婚有关,因此是并发的,大家一般只把他们称为疯子或者残疾人。但我从小就常见到他们,虽然大部分时候我都在旁边做自己的事情,但他们因为我是妈妈的孩子,都很喜欢我,会跑过来拉我的手,或者盯着我笑。有一个男孩比我小一岁,是异瞳,一只眼睛是绿色。我问他你知道吗,他说不知道,他妈妈说像猫一样。我给他拿镜子,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眼睛,开心地在轮椅上扭动了两下,轮椅发出很大的声音,我吓了一跳但还是举着镜子。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不再害怕他们。
那个弟弟去世是我确诊抑郁症后的第二个冬天,疫情期间,从肺炎开始,到全身多器官衰竭,只有两周。爸爸给妈妈打电话,第一句话是诚诚去世了,第二句话是别告诉我怕我心情不好,妈妈说开着免提,爸爸沉默了十几秒钟。
6.2
朋友写信说觉得我太过真诚,因此时常担心我的安全,上个月为我代祷。想起来很久之前,由于我总是不害怕在朋友圈之类的平台袒露脆弱和痛苦,因此常常能被很多人见证我很差的状态。有一次一个朋友给我发消息,问我最近有没有好一些,然后说她前一个月都在每天为我祈祷。她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我们是在教会的活动上认识的,我偶然被朋友拉过去参加,但从那以后我们就没有讲过话。她说,我没有别的能力,也不知如何帮到你,所以我每天都向主祈求帮助和力量,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我非常感动,我知道这对她来说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的力量不仅仅来源于我自己,还来源于许许多多未表露、未出声、未邀功的人,他们用善意和担忧注视着我,更用自己的方式向自己的神灵为我祈求庇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就算你们不开口告诉我,我也能感受到你们给予我的支持和力量。
刚跟朋友打视频,她说自己家里蹲太久,昨天偶然听到爷爷在客厅说什么经济独立,觉得在说自己,有点难过,又听了一会说什么先做左边后做右边坚持三分钟,出去发现爷爷在讲要怎么做金鸡独立……我笑了五分钟
6.3
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我现在追求健康的关系是因为确实觉得不缺爱了,我觉得有些人是太缺爱所以会追求被爱,想要永远稳固地被爱下去。但我因为生命中有很稳固的爱,而且我觉得自己很容易被爱,被爱很自然,所以完全没有可能会不被爱的焦虑,就算被人放弃我也会觉得是对方的问题,是对方的遗憾。因此我感觉自己没有任何建议能给那些太脆弱的朋友,或许某天我不被爱了也会这样没安全感,或许我以前也有过这种时候,但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的感受了。因此我感觉在这方面说什么都是在犯贱,我现在状态好不是因为我做对了什么事情,他们也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只是因为我幸运。
6.7
今天被指出错误的时候其实第一反应还是狡辩,给自己找了几个理由,但本质就是校对不仔细,想着快点发出来所以找图片的时候没看那么认真。想到从前写美国史的文章,每一句话我都能给出相关的参考书籍或者文献,写第一篇避孕药的稿子也是,关键的信息和时间点会找多个渠道核对。现在为什么会这样呢,坐在车里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面对犯下的错误,觉得难堪觉得羞愧,大概还是因为自满、虚荣和骄纵。从前读者和浏览量很少的时候都能那么认真,现在被看到的机会增多反而开始心急了,真是觉得很懊恼。再也不能这样。以后写文章做功课都是,再也不能这样,不要偷一点懒。
最近几个月攀岩进步也不大,上课上到一半就爱躺着了,感觉每天过得太开心实在是有点忘本,已经有点危险。电影也好久没看了。不能这样。
决定把毯子送给好朋友。今天被指出错误之后在车上羞愧了很久,我觉得近期让我自满自得的所有成就其实都是长期积累的成果,比如这条毯子,或者是顺利毕业,或者是写文章,但短期,自己这一个月并没有做多少事情,甚至攀岩都很懈怠有退步。我有点太沉迷于阶段性的成功了,如果不是今天被指出问题,感觉还会沾沾自喜好几天,但我现在所感受到的所有成果都是先前努力带来的,如果我再这样沾沾自喜下去,过两个月就会什么都没有。学习、阅读、观影、编织、攀岩都应该是持续的每日付出每日进步的,不应该因为一时的成就而兴奋过头。因此决定以这样的方式来警示自己,我肯定是非常舍不得的,现在想到都有点难过。但完成了就应该放手,应该往前走,珍贵的是能力是技艺是耐心而不是成果。在我没有这种克制的能力以前,我必须把自己和成就感隔离开。
在想要把毯子送给朋友的时候,就只想到一个人。她不仅是我最好最珍贵的朋友,和她的关系更是我迄今为止拥有的最深厚、最丰富、最亲密的关系。我们从朋友开始,也谈过一段时间恋爱,后来觉得恋爱不太合适,又退回朋友关系,到现在我依然记得新年晚上和她表白时的心悸,也记得我们决定重新做回朋友的时候两个人流的泪。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不仅是我愿意说的那些事情,更是我不愿意说的、说不出口的、难以表达的、甚至是我自己逃避的,她从来都知道我会怎么想。和她的关系是我往后所有亲密关系的起点、样本和模板,她甚至是我那么多任对象里我妈妈最满意的一个。
6.8
发现我对不爱/不在乎的人的态度统统可以归为不要/凭什么/轮不到你来怜悯我
6.9
前段时间和朋友聊天,我非常惊讶地发现他们对我的了解程度远超我的期待和意识。一个上个月认识我的朋友说,我是一个表达欲和生命力都很旺盛的人,如果一个人不能跟我交流,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必然就会失去我。一个认识了我两三年的朋友说,我是一个只在乎自己在意的那一小部分事情的人,其他的所有事情我都无所谓。一个认识了三四年的朋友说,我是一个很极端的人,我的人生形态是一把剑,对我来说选择的空间往往很小,其实很多路我都可以选但我完全不会选,我永远跟着剑刃走。我的人生就像大火炼金,永远是在和什么东西抗衡,他说我最好的状态不是压制愤怒,因为我永远都会愤怒,我对压迫太敏感了,最好的是是产生愤怒后去阅读去梳理去写作,把愤怒的力量转化为创造,那种时刻的我最具有“我”的力量和魅力。听到这些话我实在是非常惊讶,而且这三个人都是直男,相比之下我很少和他们聊我最真心、最在乎、最深刻的想法,但他们每个人都非常准确地抓住了我的特质。我从前以为他们跟我吵架是因为不理解我,我现在发现他们跟我吵架只是因为意见不合,但他们比我想象中的更了解我,更理解我,也更尊重我,正是因为尊重我才不迁就我,让我为自己争取为自己表达,他们不替我做决定。
如果现在让我同样对他们三个人进行类似的概括或者评价,我是做不到说出这种话的,我对任何人的印象都是朦胧的混沌的,给出一个具体场景我或许能想到这个人会怎么反应,但我说不出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但我的朋友们完全知道我为什么做什么事。
6.10
我逐渐意识到社会科学何以具有科学性。由于它所探讨的问题往往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人们常常忽视它作为一门科学的本质。在学习了一些基础理论之后,我开始理解,那些我曾经认为极端或以偏概全的观点,实际上是社科学家在尝试建构科学的知识体系。正如Comte所定义的,科学必须是positive,必须是真伪分明,不应该含糊不清。社会科学家在面对社会问题时,并非仅仅表达个人观点,而是在努力建立新的理论与分析框架,以科学的方法研究人类社会。我又想到前一章学习了马克思,在那个时候意识到社会科学相比其他学科可能具有更严重的后果与责任。因为它研究的是人类自身及其社会结构,这类知识很容易被政府或专制政权所利用。正是这种科学性的明确与概念上的锋利,使得社会科学既具备强大的解释力,也更可能成为危险的工具,它可能被用来为压迫辩护,掩盖暴力,或为不公正的社会秩序赋予合法性。
Durkheim对宗教的分析对我来说非常神奇。在完全没有宗教传统的社会环境长大,他所描述的信仰经验只让我觉得陌生。从小到大,他所描述的那种external and coercive power我只在面对自然时感受过,那绝对不是植根于任何人类社会的力量。中国当然也有类似宗教的系统,比如儒家或者国族教育,但我基本上从来没有从这些系统里得到力量。或许是因为女性的身份,我总觉得自己被这些系统排斥在外,他们建立在等级秩序和父权结构之上,我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被接纳之后,就再也难去共情一切相关的话语和叙事情感。Durkheim认为宗教是社会道德力量的镜子,但如果这面镜子无法映照我,甚至是只能将我映照为一个必须服从或隐退的形象,那种sacred还能从哪里发生?于是自然成为唯一的空间,恰恰和Durkheim所描述的相反,这不是社会的力量,而是从秩序中逃离的避难所。
我觉得我最喜欢社科的一点是我终于被当人了。在其他学科,政治历史甚至是医学,默认的人都是顺直男,女性的身份是需要额外注明的。但是学社科的时候,不管是多伟大的社科学家,都带着自己的背景和标签,我终于不是唯一一个有标签的人,他们也不再是默认值。Durkheim的父亲是拉比,Tocqueville是贵族,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身份,也都有自己的局限性。原来其实每个人都带着印记和局限,只是有些人的局限被视为标准和普通。我终于不是那个唯一有局限性的人了,我终于可以不用压制我的本能感受和情绪,努力去做一个“客观”“理性”的人了。我从来都是理智的,只是我的理智不是男人的理智,不是党员的理智,不是老者的理智,因此不被接受。在我的生命中我第一次感到,我的经验和感受是如此珍贵,如此丰富,如此有力量,我第一次感受到知识的大门是这样完全向我敞开。我从来,从来想要的就不是多么超人的天赋和优待,我只是想要能完全以我自己的身份去做学术,去读文章,去说实话。
收到辅导员消息的时候正好刚读完Durkheim的自杀研究,我觉得按他的理论来项羽和苏格拉底都是altruistic suicide,属于高文化意义下的主动死亡,屈原和哈姆雷特则比较接近anomic suicide但都不完全是,虽然都是处于某种失序下的震颤和困境,都是出于心理和道德极限的理性崩溃,都用语言构建死亡的意义,都成为象征性极高的死亡,但屈原是秩序崩解后的守德,哈姆雷特是理性过载后的混乱,屈原死的时候是完全坚决的,他的死是一种价值殉难,哈姆雷特死的时候是接近疯狂的,是意识的瓦解和裂变。我要是再在这里待一年真的会被逼自杀,到时候我和这些都没有关系,我将会是protest suicide,正好湖北自杀率全国第一,项羽屈原我,再来几个自杀类型都能凑齐了。
刚接到消息的那一瞬间真的烦躁到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想死,理智告诉我熬几天就滚了就可以去英国读书了才平静下来。说真的对我这种人来说想死想自杀就是每时每刻的脉动,这个世界上难以忍受的事情太多了,有时候就是会觉得暴烈地死去是最能活着的一种方式,我不能忍受被指手画脚管那么多管那么重,真不敢想要是我没有出国的机会我能做出什么事。在我身上,从来都不是放弃生和渴望生在斗争,而是渴望生和渴望死在斗争。对生的渴望太过强烈以至于会那么渴望死,死是生的另一面而已,没有死,生就没有意义,因此从来都那么期待死,那么好奇那么盼望死亡。唯一留着我的还是有什么事没有做完,想继续做完,如果压迫我的东西重过那种希望,选择死就是合理、简单又诱人的。
6.12
白天的时候和素不相识的本科同学拍班级毕业照,全班我只认识三个人,而且全都是在校外认识才发现是同班同学。拍照的时候同学们都非常可爱非常好,在主校区大家一起骑车从图书馆到花海,有几个女生在拍照的间隙过来问我叫什么名字,然后夸我的头发很好看。拍单人照的时候她们围着摄影师,我笑了一下,大家盯着相机屏幕一起“哇”。回家的路上在手机上刷到湘雅的新闻,几乎涌起一种要把自己完全淹没的悲伤。和他们在一起我是开心的,也是平和的,那种感情明明很真实,我却感觉像是我偷来的,不属于我。他们每个人都那么不一样,来自不同的城镇,进了不同的科室,讨论着接下来三年的实验室或者规培,我却有那么强烈的陌生和无法归属。他们听说辅导员要求我染头发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我们的辅导员在二十岁不也是这样吗。这些我觉得亲切的,可爱的,丰富的,精彩的同学们,在十年二十年之后,就会成为我们现在讨厌的、喜欢的、难以理解的、崇拜的、鄙夷的老师和医生,我们将会走上那么不同的道路,将会成为那么不一样的人,想到这些,再看着眼前的脸,我甚至有一点害怕到要呕吐。
那个服从的医生,那个自杀的医生,那个沉默的医生,那个流泪的医生,都是我们,是我们每一个人。我们走上这条职业道理,就必须面临其他人一辈子都难以遇到的生死责任。我们到底要怎么做,要怎么选择,才不会成为那个刽子手的帮凶。
学校宿舍区贴着医学生誓言,学校图书馆前刻着大大的健康所系性命相托,今天是裘法祖的忌日,昨天他的雕像前摆了满满的花。疫情的时候我们老师自己开车去高架桥上抢口罩,临时扣在医院紧急参与工作的学长学姐每天在qq群发自己的身份证号和其他信息报平安,实习的时候和老师聊到疫情,有的老师跟我说很多,有的老师只是摆摆手。如果有那么多医生都参与了器官买卖,那中山二院患癌去世的研究生博士生算什么,每年那么多自杀的规培生算什么,我们学校被老师性骚扰、怀孕的学姐算什么,我的在竞争压力这么大的地方面试第一保研进北协的室友算什么,聊医学理想聊到半夜四点的我们算什么,我们的人生,我们的性命,普通医生的职业生涯,普通人的生命,对他们来说到底算什么。
写着写着就崩溃大哭,一抬头台灯上还拴着练习手术结的丝线,手术学考试一分钟打二十五个结,那段时间我还在吃药,经常手抖,所以在很多地方都拴了零号线,闲下来就练打结。在那么痛苦的时候我都一直不愿意放弃行医的可能性,医生的职业生涯至少要提前十年做规划,高考志愿我填的所有专业都是临床,被国内折磨得完全想死的时候天天都在看美国、香港、德国的医师资格证。最后选择跨专业,身边人都说很适合我,好像是为我松了一口气,好像我终于做了对的选择,没有一个人问那你不做医生了吗,每个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每个人都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不忍心提这件事。挺好的,我觉得你很有天赋,以前就觉得你做这个肯定很厉害,没有一个人说,很遗憾,其实你也会成为一个好医生。就像没有一个人会在葬礼上对家属说,很遗憾,他其实还有很多可能性。
6.14
Durkheim把那种他在信仰里感受到的超自然的力量归纳为power of society给我一种邓布利多说哈利波特没被伏地魔杀死是因为爱的感觉。
我再也不偷懒了,每次碰到英文名我都不查中文名,就一直读然后学,我昨天录条目的时候才发现学了半天的Baron de Montesquieu是孟德斯鸠,我在心里一直把这一长串记为蚊子男爵。
人选择诚实就是暴露脆弱,有时候我很难分清自己是喜欢诚实还是喜欢脆弱。
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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