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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字里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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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荣用闽南话写字,也把自己的一生,慢慢写进了纸里。

夏天的厦门,早晨的空气里有海的咸味,太阳一冒头就带着热。鹭江道的风吹过来,混着榕树叶的气息,还有人家门口煮花生的香。


茶铺里坐着阿荣。

五十多岁,皮肤晒得乌亮,眼角永远带着笑纹。见人就开口:“食饱未?”(吃饱了吗?)

他不是作家,就是个写得勤快的人。社区通知、庙口义卖、邻里婚宴请帖,都出自他手。字不算漂亮,却像他这个人——老实,温润,带点海边的味道。


阿荣有个习惯,写字前一定要泡一壶铁观音,用茶水蘸笔热手。他说:“墨水冷,字也冷。”(墨水要是冷的,写出来的字也会冷)

写到“糯米”两个字,会停一下,抬头说:“米爱泡一暝,才会Q啦。”(米要泡一晚上,才会有嚼劲)

写到“腊八粥”,会笑着加一句:“多放薏仁,消暑。”(多放点薏仁,解暑)听的人不管认不认识,总会应一声。


他写台风天,总会提到:“海边旗仔攏翘起来。”(海边的旗子全都被风吹起来)

写冬天的厦门,会说:“风仔钻进领口,骨头攏冷。”(风钻进领口,骨头都凉了)

写中秋,一定有:“月饼切开,油油闪光。”(月饼切开来,油亮亮的)。这些细节,是他自己生活的样子——爱吃甜,走路爱抄巷子,见人就笑。


茶铺的客人都认识他。有人来找他写求职信,他一边写一边说:“呢个字,换一个,较有诚意。”(这个字换一个,会更有诚意)

有人请他写婚帖,他写得慢,像是在替人家把日子刻稳。


夏天的傍晚,茶铺门口会有卖鱼的阿婆路过,篮子里是刚上岸的鲳鱼。阿荣会喊:“鱼新鲜啊?”(鱼新不新鲜?)阿婆笑着回:“海才起的,甘甜。”(刚从海里捞上来的,很鲜)两句话之间,风里带着海腥味,也带着熟人之间的亲近。


文字是个藏不住东西的地方。阿荣写得多,他的喜好、脾气、甚至呼吸的节奏,都在字里。只要你肯读,就能知道他是早起的人,喜欢热闹,也舍不得拒绝别人。


有一年七月,热得连石板路都在冒光。茶铺外的木牌上,他写着“仙草冰免费送”。有人问:“是做活动啊?”

他笑说:“无啦,厝里仙草多。”(不是啦,家里仙草多)

可你看他写“仙草冰”三个字时,那笔画比平时慢,好像怕冰还没融,字就先淡了。


我常想,一个人写了很多年,读他文字的人,其实也跟他一起过了很多年。等哪天他不写了,翻出那些纸,就像夏天傍晚喝完最后一口仙草冰——凉气散了,可那股甘甜,还在喉咙里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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