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孃(3)
大孃和大姨父是退休之后回到省城的。说实话,大孃大姨父回到省城,也就是大孃的娘家后,在我的记忆中,我就没觉得他们快乐过。他们住进的是大孃父母也就是我婆婆爷爷留下来的老旧楼房。昏暗,逼仄,连楼道里阳光也都不眷顾的。大孃,大姨父大半辈子的小院子、同事,朋友,没有了。子女亲戚们都在平日里,忙着过活。偶尔周末相聚。平日的大部分时间里,大孃、大姨父与这座半生不熟的城市如何相处呢?他们与自己又如何相处呢?这又是一个无情的问题。
大孃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就得老年痴呆了,这还不到十年的时光啊。一个年轻时干练的女人,一个不到六十岁的人,就被彻底的禁在了一座城里,永远也走不出来。
大孃平时会喃喃自语,家里的人大概都不是惯常逻辑的认识了。我们有时候周末去家里看她和大姨父,当我们小辈喊她“大孃”时,她会看着我们,眼里好像有灯光亮了一下,她会停下喃喃自语,她会望着我们微笑着答应。然后,很快眼里的灯光就熄灭了,黑暗里的手又麻木不仁地把她拖入我们看不见的深渊。每次我们看了她和大姨父要回家的时候,她和大姨父会送我们走到昏暗的楼道口,让人心酸的是,她会记得提醒大姨父,像往常一样,按照在她还没有得病之前的惯例一样,给我们小辈的几个零用钱。五十、一百的她一点都不心疼。最开始,我们几个小孩会觉得,大孃的病好像不严重吧,还知道提醒大姨父给我们零花钱。但是,后来,现实让我们越来越清楚大孃的情况,我们心里说不出的堵。我再也没有接过大孃让大姨父给的零用钱。
大姨父一个人照顾着大孃,太累了,太难了。没过两年得了肝癌,早早的去世了。大姨父是个温和的,诚诚恳恳的读书人。据我表姐,也就是大孃和大姨父的女儿说,大姨父临走时说的话是,他对得起我大孃和我大孃的娘家人。
大姨父走了之后,照顾大孃的责任落在了,我表姐,表姐夫和大孃的妹妹,也就是我妈身上。时间在大孃身上打了结,缠住了她,缠住了她的亲人,也不再让他们向前。
多年后,大孃临走之前,我表姐打电话给我,意思是让我该跟大孃告别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大学毕业了,刚开始工作。我已经麻木了对悲伤的感觉,我又像是在躲避悲伤。根本上讲,我好像是惧怕死亡。我什么都怕,我既蒙昧又软弱。而我要拿什么和大孃告别呢,我甚至,心里都没有悲伤。我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不发一言。我只觉得大孃是一个多么好的好人,对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好,对我更好。她对自己呢,对自己也好吗?
那时,躺在病床上的大孃,只剩一只壳。与大孃有关的记忆和往事,并没有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子里旋转。一切的怀念,一切的悲伤,都提不上劲来,也都无济于事... 我只觉得,一个人,就这么的来了,就走了。我望见了一种令人绝望的稀松平常。
现在,二十年了,我尽量诚实的交出这份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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